“秦岫!”谢昀一惊一乍地欣喜道,“我说怎么去你家找你,你不在,原来是在这儿!”
恕秦岫对这人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闻言嘴角轻轻一抽:“殿下才刚入京,不去先见陛下,倒过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有!”梁王把手往桌沿猛的一撑,上身倾过去,开门见山地不怕死,“我想问你,秦徽埋在什么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
秦岫:“您要做什么?”
梁王吊儿郎当地摇了几下扇子,笑道:“看你这眼神,别想太多,我就是想去给她上柱香。”
秦岫抬头给了她一句不咸不淡的:“阿徽不喜打扰,可能要辜负您的心意了,我替她谢过。”
潜台词——你他娘的死了这条心吧,别想再去她跟前乱晃悠。
“没关系,”梁王才不在乎,一边把扇子唰地合上,伸过来作势去挑秦岫的下巴,“你长地和她一样,抛开这打打杀杀的性子不说,勉强也合我的胃口。”
“……”秦岫眼角狠狠一跳,忍无可忍地抬手打落折扇,冷冷问道,“殿下到底是为何而来?叙旧?还是觉得暗邸等闲之地,随便胡闹都没关系吗?”
梁王耸肩:“我只是觉得好玩,唔……顺便叙旧了。你不知道,玄衣卫经由选拔,向来是美人云集之地,领头人更是个中翘楚,只可惜前任总司陆大人不肯让我踏进一步,害得我只能干想着。好容易她走了,我才能进来。”
秦岫听地额角青筋暴起。
当这里是什么青楼楚馆?!
她忍了又忍,才克制住没有让此人当场血溅三尺,她总是能被梁王气死人不偿命的三言两语挑起怒火,梁王更是记吃不记打的典型,好似“调戏秦徽然后被揍”这件事不存在一样。见秦岫架势不对,她终于肯稍微放正脸色,咳了一声,拍了拍秦岫的肩,一本正经地道:“我跟你认错行不行,我胡说八道,我疯言乱语。可我是真的想去给秦徽上柱香,毕竟是我曾经……纠缠过的人,美人的消逝总会让人扼腕叹息,你也不忍心剥夺我最后见她的机会,看着我抱憾终身吧?”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
秦岫想了想端庄从容的秦淮,再想想心狠手辣的女皇,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居然与梁王是血脉至亲。
她一声不吭,脸色逐渐又归于平静,平静地近乎麻木,随后逐渐挂上一层心如死灰的苍白,是那种“痛心欲绝却拼命忍住不说出口”的表情,眼睛通红通红的。
“……哇!”谢昀吃了一惊,“你……你你你居然哭了?”
秦岫眼睛里蓄满了泪,她缓缓闭上眼,语气情不自禁地哽咽道:“我好不容易才……,殿下今天……是专程过来提我的伤心事吗?”
梁王一看不对劲,着实吓坏了,心觉八成是玩过了头,赶紧手忙脚乱地往外走:“好!好好好!我走!我走不就行了吗。别哭啊,天,你到底是受了多大刺激。”
然后她三步一回头地出了暗邸的门,秦岫把逼出来的眼泪用指腹一抹,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
另一扇门后,谢倓浑身紧绷,整个人僵成了不知进退的石头,他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在了门上,只消轻轻一推。
可这一出去会坏多少事,他比谁都清楚。
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也不知使了多艰难的力气,才悄无声息地重新放了下来,垂在身侧。然后他开始一步一步,驱使着僵硬的身子缓缓地往后倒退,像是要靠远离的方式来抑制自己身体里那股子冒然杀出,一时间又难以平息的冲动。
然而没过多久,他突然听见椅子被人起身时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秦岫的说话声:“总算把殿下盼过来了。”
“殿下”两个字措不及防地坠进耳朵,谢倓浑身一凛,还没彻底放松下来的身体又是狠狠一绷。
梁王疯子似的口不择言发作一通,片息之前才慌慌张张地走了,谢倓下意识以为来人是谢暲,对于谢暲和秦岫的恩怨他多少知道些——于是这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秦岫的语气并不像见了敌人似的那么冷漠生硬,……留神一听居然还有些熟稔的笑意,皇室子弟本就不多,能被她称作“殿下”的人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并不难猜。
“……是皇兄,”谢倓心想,“他来做什么。”
陈理被女皇拖进内司关了几天,原本是要把人完好无损放出来的,可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当惯了炮仗,还是上了年纪的什么原因,顽固不化的很,秦岫隔着门好言好语劝了半天,半点效果都不见有。最后实在没辙了,只能瞒着女皇,把二皇子从思召殿请了过来。
路上谢佋跟她说:“我听说大人为陈御史求了情,还惹怒了陛下,”然后他话头一转,“你……着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秦岫笑了笑:“四年前我家中突逢变故,勤政殿龙颜大怒,殿下不也请了陈大人多加劝和么。”
谢佋摇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还这个人情,我还是那句话。没必要去触怒龙颜,惹火上身。你在陛下眼里本就略微不同,遇到什么事,还是保全自己为上。”
秦岫十分受宠若惊,但见他微微颦眉,神色认真,不由得打趣道:“怪哉怪哉,这话说的,莫非您这是……在担心我?”
谢佋:“朝廷不是儿戏,你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么?”
秦岫义正言辞地道:“知道啊。坏事都是自讨的,麻烦都是自找的。给自己找的苦多了,要么死进去要么爬出来,总之不连累到别人身上就成。”
面对这番“振振有词”,谢佋气地都笑了,万般无奈地批判道:“强词夺理,歪曲本意。你这不是量力而行,是在逞强。”
秦岫其实也没多逞强,有人觉得她悲惨,有人只看到她的风光,若她真的是那等心怀大志的鸿鹄之人,能试图独自一个人扛下一整个飘零江山,这才是秦岫眼里的“逞强”。
逞强也要人强大到一定境界,要么能力出类拔萃,阅历极为丰富,要么灵魂高尚,能忍常人所不能,阅尽苦楚后还能笑着抖落满身灰尘,从容不染,明净澄澈,她现在顶多就是挣扎——被踩在脚下的,一只枯小蝼蚁之徒的挣扎。
秦岫心想:“怎么觉着像是高看我了。”
高看不高看暂且不论,秦岫这回倒是下对了注,找对了人,钉子户陈大人在皇子殿下三言两语的劝说下,终于愿意屈尊降贵搬出来了。
“姑母这是要做什么?”陈理看出谢佋有话要说,随口找个理由支开了秦岫,谢佋的头隐隐作痛,“您还要连玄衣卫也一并得罪么?”
陈大人此番作为,一来无非是出不了那口气,二来……
“傻小子,”她冷笑一声,“姑母这是为你好——若是开辟了男官制,下一步会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谢佋一怔。
陈理一字一句地替他回答:“大皇子没了,你这个君后所出的嫡长子,名头倒是气派,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那小子踩在头上?他今天是我大殷头一位男儿身的郡王,明日就有可能是头一位的太子!”
“……不可能,”虽未提及姓名,谢佋一下子就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低声笃定道,“我早就说过,端容没有这个心。”
“人人都有的野心,多少人对皇位趋之若鹜,你怎么就断定他不是其中之一?”面对优柔寡断的侄儿,陈理步步紧逼地反问,“上次杀他不成,你反倒心软了?还是因为他是男人,循规蹈矩便是天性?我的好侄子,若真要这么说的话,你也是男人。再者说,就算他没有这个心,难道能架得住陛下一意孤行?皇位近在眼前,他还能推脱不成?”
“可还有两位皇女……”
“皇女?”陈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魏王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当得起储君?梁王么……”她眯着眼,拉长的声调暗含讥讽,“难道你觉得,陛下会把这江山寄托到一个臭名昭著,好色十足的断袖身上?”
“……”
“这才是第一步,”陈理拢住了袖子,缓缓慨出一口气,“男官制一旦开始实行,咱们的陛下就有理由,名正言顺地往朝里塞人,给她的好儿子铺路养势。什么色令智昏,都是哄人的幌子罢了,那侍君说是圣眷优容,说不定就是个用完即扔的棋子,障眼法的玩意。”
谢佋:“可我并非……”
陈理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是利欲熏心,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最后的结果一样就好。”
“你要知道,烈鹰是不会乖乖待在你精心准备的笼子里的,不管这个笼子是金是银,有多华丽,想要驯服她,你就得拔光她的羽毛,斩断她的双翼,磨光她的棱角,把强大的奴性从骨子眼里彻底勾出来,等她只能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她的天。”
谢佋的呼吸在这番话的诱导下,逐渐变得急促起来,陈理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真舍不下与长乐王的兄弟情义,留着他,再不动就是了,别让这些东西干扰你的心神,知道吗?”
二皇子十分听话地点点头,低眉顺眼地把自家姑母送走了。
他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秦岫,那人解了禁锢,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闲工夫,又开始百无聊赖起来,一开始她还安安生生地站在叶红似火的枫树下,眼角眉梢流淌着不亚于红叶的烈艳,人与树平分秋色,竟分不得哪个更夺人眼球。没个一时半刻,秦岫屈下一条腿,半蹲在地上,突然开掌一抓,指头里就捏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蛐蛐。
一些大家族的子弟便喜欢用这种小虫子作为斗搏的东西,一群人围着个盂,一会儿屏息凝神一会儿哇哇乱叫,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她从前倒是见人玩过,只是自己兴致缺缺,拿在手里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又把那叫声欢实的蛐蛐给放了。
然后她站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着的一层薄薄的灰土。秦岫的腰不好,经不得长时间坐着不起,这会子已经开始发酸泛疼,一只手缓缓扶在腰上,小心翼翼地揉了揉。
谢佋几乎无法从她的背影上移开目光。
……做她的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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