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的人们往往喜欢哀伤的事物,这样怪异的审美造成了鹤那怪异的温柔。
这个家族是个疯狂且残忍的家族,而鹤甘愿纵身一跃,跳进这个深渊,而没有选择以死相逼般的抵抗,就像嵇绍,明知司马家残虐,仍然为了君王身死社稷。
大概他们那一类人是真正浪漫的人吧,而我只是一介俗人。
这些天,就连平时悠然的晚间散步,也不能让我觉得心情放松,京都的空气像是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
这是即使在临海,我也不曾有过的感受,即使饱受非议,我也只是觉得空气凝滞,心情不畅,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受和悲伤。
然后,大约是前些天吧,我躺在床上,觉得有点难以起身,呼吸也有些急促,有点喘不过气。
那个时候,我才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崔娴会因为流言而生病,我才知道,原来为一个人感到悲伤,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昏睡了过去,但是梦里鹤在榻前冲着我微笑,嘴上说着“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也不会在意。”诸如此类安慰的话,我痛哭流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床上躺着,使不上劲,眼泪大滴大滴地沾湿了枕巾,我的心就像是被再次撕碎,第一次是鹤妥协的那晚,而今天也不过才过去十来天而已。
来到京都,开心的事情没有几件,高兴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直到今天早晨的苏醒,因为女佣姐姐为了几口粥,我才勉强有了些气力,才能再作死地在晚上写下这些伤痛的文字。
没有告知任何的兄弟朋友,鹤在京都的遭遇,经受了两次袭击,虽然因为组员保镖幸免于难,如今还要受到那些恶心的非议。
我能够寄托心情的,不过是这些文字,还有那些从来都没有勇气发出去的草稿箱里的信件。
我没有让女佣姐姐像鹤汇报我的情况,我不愿意他在黯然的时候,再为我有什么担心,给他们添麻烦的事情,只有那次编辑退稿就够了。
只是没有人与我分担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够为鹤分担这些事情,我总觉得难以平静。
穿着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和服,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能做的只是嗟叹这么一件无能的事情。
接下来的流程大概就是开记者招待会,澄清事实,然后当众鞠躬认错,最后再被人留下什么恶心的刻板印象,告一段落。
这些事情都会有,这是常规流程吧,亦或者依着老爷子脾气,刚硬到底,清洗人员,搞独裁那一套,然后是利用公关,解决问题,顺便澄清事实。
毕竟,在他们家老爷子眼里,继续独裁远比给孙子一个好名声要重要的多,这是必然的选择。
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很累,累得抽烟也难以缓解我思想上的疲劳。
就像稚哥他们掩饰自己的痛苦,而只发来派对上的笑脸一样,我在正常的通话当中,也避过了这些沉重的事情,只拣了几张之前未发过的照片,表现得一如既往。
这些事情即使为他们所知,他们也难以有什么反抗的力量,无法提供助力,他们家毕竟和桐本家族的体量不一样,如果可以,稚哥大概也不希望鹤离开临海吧。
仅仅是多了几个人悲伤,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
如果鹤不在其位,也不会被人这么算计,也不会被人袭击,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如今,稚哥那句“我们还年轻”依然历历在目,年轻的我们无法对命运说不,我们只能熬到聚合了所有的资源和权力,才能有反抗的余地。
鹤也是这样,但想必,他不会那么做,因为已经晚了,而且也太迟了,大半辈子交代在了家族那些恶心的事业上,磨得半点反抗的欲望都没有,那也没什么意义了。
稚哥的心性和他不同,昊子也是,他们极具野心,不愿为人左右。或许会更早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但是鹤的自由,就不一样了,他一心谋求自己远离纷争,远离那些肮脏的事业,同时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忤逆,而让家人寒心,他太温柔了,温柔到即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当然,这也是有顺位的,比起微不足道的陌生人,他应该还是可以舍弃的,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吧。
写到这里,就连我自己都开始不怎么确定了,他能不能狠下心,是一个问题,突然,我觉得有点看不懂了。
我觉得他的温柔会害了他,我不免多了更多的担忧。
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我现在想这些,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那个道长的批语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再好奇了,大概我不想再多一件伤心的事情。
就这样,我断断续续地写完了这些,捏着烟嘴的左手一直在颤抖,我想起了中考那天早晨,我的手也没有那么抖,但是左手的中指关节上确实被烟蒂烫了一小块疤。
望着那食指上的戒指,我心绪万千,想起和杨芡美好的时光,我不再感到哀伤了,我最终知道,人是无法战胜现实的。
只是每每回想起,总觉得可惜。
我最后努力了么?
拿出那张已经叠起,展开无数次的信纸,看着娟秀的字迹,映在眼中的,是杨芡那张温婉的脸。
她的声容,我的印象过于深刻了。
无论多么悲伤的事情,我一想到有人还在远方期待着我,就能够稍稍安心。
我知道,那只是为了能让我振作的美妙谎言,她最终是彻底地离开了,没有一丝的可能了。
但是,我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梦,一个不会像泡沫一样的梦,一个理由。
只是过了将近三个月,我却觉得时间没有走过多久,我觉得我仍然是那个因为爱人的离去而嘶吼的少年。
那些说不出的话,最后全都躺在了我的草稿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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