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不行啊,你这样喂孩子怎么会吃呢?”李由走了进来,从苏湄怀中抢过娃娃轻轻地安抚着,拍着她幼小的后背,不知在唱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儿歌,娃娃竟开心得笑了起来。
“大当家真是熟练,游刃有余啊!”苏湄讪讪地笑着,她对个娃娃,是真的没有太大的耐心啊。
“说来这孩子的父母也是可怜,才三个月,就双双弃她而去了,唉——。”李由看着娃娃,不由生出怜悯之心,纵然他也做过些抢人钱财的不济之事,可是,看见刚出生的、如嫩芽般的孩子,还是欣喜不已的。
“哦,对了,有个女人带了十几个黑衣人来闯山寨,说是要拿你的命,被兄弟们活捉了,就关在柴房里呢!说来,苏姑娘你的武功真是奇特,三两招之内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李由羡慕地看着苏湄,眼里崇拜之情显露。
“我还没去找她呢!她自己便来送死了!”苏湄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握成拳,眼神渐渐变得昏暗。
阴冷潮湿的柴房里,杜罗裹着身子瑟瑟发抖,她本以为这山寨里的人不堪一击,苏湄被她遇上了,就算是为了千金万户侯,也要来试一试,结果,竟落得如此下场。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苏湄走了进来,灯光昏暗,杜罗看不清苏湄脸上的表情,她只是觉得寒意充斥着全身,而眼前这个安静的人,仿佛在酝酿着极大的阴谋。
“怎么,你怕了吗?你杀害张氏夫妇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有人会替他们寻仇吗?你做伤天害理之事、恶语伤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遭天谴吗?”苏湄看着拖着身子向后一点点挪动的杜罗,只觉万分恶心。
“你这不知哪里来的贱人,事到如今,还在为我当初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吗?那我便再说一遍,你是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额——”杜罗的喉咙被苏湄捏紧,她的眼神里,尽是挑衅。
“那便无需多说了,你在我手里,还敢如一只疯狗似的狂吠,说到底,我也很佩服你的胆量,不过,在把你扔进狼群之前,我还是要与你说一件事。”
苏湄随身带了一支匕首,那匕首的光雪亮,刀锋反转着,不断在房间里映出光影,晃得杜氏眼睛发昏,昏昏沉沉地,她只看见眼前一片血红色,疯了一样环着双臂护住自己,才发现身上没有一处疼痛,这才发现,是苏湄用匕首把自己的手心划得血肉模糊,她惊魂未定地仰头看着苏湄,不知她要做什么。
“你对我而言,无所谓,但是,你辱我苏家先祖,就是我这一生的底线,你更——不能杀了张氏夫妇!恃强凌弱,欺负弱小,借别人的性命往上爬的人,真叫我恶心!你听着,看着,我说的话,决不改变,我流的血,便是你日后的下场!”
杜罗疯狂地喊叫着:“你敢杀我!苏湄,你敢杀我?你杀了我,你就杀人了!你以为陌谦还会护着你吗?他还会喜欢一个杀人的人吗?”
“我手上沾的人命多了!并不差你这一条!”苏湄决然离开,关门的时候感觉到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苏姑娘,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
她没有理,只是甩开了腿,狠狠地关上了门。
“大姐,这个人怎么处置?”三当家李规恰好走到这附近,听到里面鬼哭狼嚎,本打算过来看看,没想到碰到了苏湄。
“丢给狼群吧。”苏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可是,她脸上的表情,让李规觉得她并不像在开玩笑。
“这女人啊,还真是深不可测!”李规摇了摇头,心里虽如是想,但还是把杜罗套了麻袋,扔到了山下经常有野狼出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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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经过了两年,娃娃已能咿呀地说着一词半句,走路却十分利索,经常在偌大的山寨跑得没影。
苏湄最开心的时候便是娃娃叫着她“嬢嬢”,这一声,软软糯糯,甜到了心尖儿里去了,让她恨不得把娃娃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带到哪里,亲到哪里,结果搞得娃娃现在还总是留口水,这也就苦了自告奋勇的给娃娃洗衣服的李巍。
他总是这样对苏湄说:“大姐,人家都说小孩子不能老亲的,你看咱们娃娃,都两岁多了,还留口水,这——叫别人看见多不好呀?”
“在这山寨里,隐天蔽日的,谁能看见,长大了自然就不留口水了!”苏湄理直气壮地说着,因为她不给娃娃洗衣服。
“大姐,你给娃娃起个名字吧,不能到时候长大了,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了,还叫娃娃吧?”李规如此说着。
“起什么名字啊,叫娃娃多可爱啊,况且,我们现在给娃娃起名字,也太晚了,她不会答应的。”苏湄一边逗着娃娃,一边说。
“不要吧?”李规想到了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娘还在后边跟着“铁蛋”“铁蛋”地叫着,扶额苦笑。
“大姐,你看!是信鸽!俺这辈子,第一次见信鸽呢!”李规欣喜地看着从空中俯冲而下的白色信鸽,乖乖地伸出手来,任它停下。
“为什么有人会往山寨里寄信鸽?”李由突然出现在苏湄背后,摘下那卷纸,随后递给了苏湄。
“我不识字。”
“大哥?俺还以为你挺熟练的呢?结果你到这就停啦?”李规惊讶地看着李由,艳羡的眼神变成了嫌弃。
“我——快问问大姐,这上边说了什么。”
苏湄将卷轴打开,寥寥几行字墨迹未干,想来必是仓促提笔写下,故人手笔在她眼中依旧明朗,“小心提防”四字更是惹得苏湄涕泪横流。
“大姐,你怎么了?这上边到底说的啥呀?”
“没事,叫上弟兄们,晚上到聚义堂来。”苏湄只撂下一句话,便向别处走去了。
晚间的会议上,聚义堂里时不时传来夏虫响亮的鸣叫声,堂里的众人,都捏着一把汗小心翼翼地等着苏湄发话,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从两年前来到山寨里以后,不仅不让兄弟们打劫过路的穷人,还怂恿各位当家的在山头上种满了粮食和绿油油的蔬菜,他们这帮本该在山下施展拳脚和大展身手的人,每到秋天却被派到地里收秧,看在当家的对她唯命是从的面子上,他们也勉强卖给这个女人几分面子。
现在这个女人破天荒地把大家都召集到这里,说是要宣布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难道她要走了吗?走了正好,兄弟们可以放宽心吓唬吓唬路上的小姑娘了。
“各位,今天叫大家来这里,是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苏湄双手撑在桌面上,脸色凝重。
“一转眼就过了快三年,我也时候与大家说一声再见了,这三年里,我虽没有向大家隐瞒过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或许有的兄弟在这三年偶尔出山寨闲逛的时候,也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看见过我的残缺不全的画像,想必大家隐隐约约能够猜得出来,两年半前,我受朝廷羽林卫追杀,偶然在这山谷里碰到大家,落草为寇,如今,不知是谁走漏了我身在此地的风声,现朝廷追兵估计已然出发。我处境艰难,危难之际不能让各路兄弟都陷入危险,还请大家在明日子时前撤离山寨,到我为大家准备的地方那里去。”
“大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当初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有点小挫折,你便要临阵脱逃,你将我们三年的兄弟情义置于何地?那小皇帝算是什么东西,大姐这样好的人,在他眼里竟十恶不赦,我们又何必效忠于辨不清忠奸的天子呢?”二当家李巍义愤填膺,他紧紧盯着苏湄,拳头马上就要砸碎了桌面。
“小皇帝如何,是昏庸无能,还是励精图治,我在此劝诫各位,莫要妄论,因为,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我在山寨里与大家称兄道弟三年之久,过往的每一天我都极为珍惜,在我心里,从不认为大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只是,我与小皇帝之间的恩怨情仇,和大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因此而连累你们,若是让山寨的兄弟为我而受伤甚至是丢了性命,苏湄良心不受。”苏湄诚恳地对着神色各异的铁汉子们说道,这件事,该有个了结了,只不过,了结,也是她来了结。
“大姐,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兄弟们出手帮你,那我这大当家的也不好多言什么,我今日在这里放了话,愿意帮大姐的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走!”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言的李由忽而站了起来,威严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视,仿佛要揪出叛徒来似的。
“李由,你又何必如此?”苏湄看着她身边的两人,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大姐便作山寨的客人,今日之事,由我们兄弟三人做主,我再问一遍,有人愿意走的现在可以走,我决不拦着!”李规语气平淡,却暗含了一分坚定。
聚义堂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脚下却都不曾挪动过半分,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眼神的交流汇成一片交织的星空,片刻后,他们都站了起来,眼神坚定地看着苏湄,其中一人开口说话:“大姐,虽然有的时候觉得你日渐抹杀了我们做盗匪的天性,觉得有一天不偷偷练好武功杀了你,誓不为人——”
李由的拳头悄悄握起,眼神慢慢向说话那人的方向移去。
“但是,转念一想,你毫不吝啬地将一身所学教授给我们,不让我们伤害别人的性命,让我们在山头种菜,虽然辛苦无趣,但是我们这些盗匪,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付出后收获的快乐,还救了娃娃,让我们这些人体会到从未见过的人间真情,明白了这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活法,所以,大敌当前,我等必尽全力帮助大姐,决不背叛!”
苏湄心头一热,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
“不好了,大姐,大当家的,山下有大批的朝廷的军队,我看他们的方向,像是,像是咱们山寨的方向啊!”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表情惊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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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让,快过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日下朝后,小皇帝忽然叫住了陌谦,满面欢喜。
陌谦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这两年多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淡的态度。
“陛下,何事让您这么高兴?”
“子让,三年前逃窜的那个逆贼——苏湄,有消息了!终于让我知道她的行踪了,再抓不到她,我朝国威何在?”小皇帝手捧着琉璃杯,变幻夺目的光彩在大殿之中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可他还是察觉到了,陌谦听到这句话后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既如此,那便恭喜陛下了。”陌谦微微躬身行礼,打算转身离去。
“子让,不急,你家里不过一个六旬的陌老丞相,那么着急回家干嘛?”小皇帝伸手轻扶住了陌谦欲而转去的肩膀,神色狡猾。
“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陌谦没有抬眼,只是低着头问道。
“子让,逆贼奸诈,派一般的人去怕是不能降服她,满朝文武,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不知你可愿意替朕前去捉拿?”
陌谦欲言又止,小皇帝趁机开口:“子让,偌大的相府,只有你好陌老丞相两人,要是我肯定得孤单死了,不然,我从宫里调些人给你?”
“陌谦领命,即日便出发。”小皇帝还在思索着什么的时候,陌谦快速答应。
“哈哈,朕就知道,子让一定会答应朕的。”
只求陛下也答应臣,好好对待百姓,始亲万机,励精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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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时,诸位兄弟也没有时间离开了,只好请诸位随我一起御敌了。”大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战在即,人心惶惶。
……
“好,大姐,我们听你的!若是有什么问题,请你一定要通知我们!”一番讨论后,李由带着兄弟们下山潜伏,准备在路上进行伏击。
然而,自始至终,从午间到傍晚,他们都没有在路上看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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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好吗?”苏湄怀里抱着娃娃看到生人“哇哇”地哭了起来,仿佛面前的是什么面目骇人的妖魔鬼怪,其实,那个人也只是说了四个字而已。
“很好。”苏湄这样回答着,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要不然,也不会派你来。”苏湄笑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娃娃的后背,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他这是兵出险招,不可预料的因素太多了。”陌谦也看着娃娃,粉粉嫩嫩的脸蛋,参差不齐的牙齿,那么天真,那么——遥不可及。
“我跟你回去。”苏湄忽而把娃娃递到了陌谦的手里,把双手伸了出来,她已经看见陌谦背后的枷锁,藏不藏,都没什么关系。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陌谦一夕之间变了脸色,愤怒地质问着苏湄。
“当然不是,公子在我心里,是任何人都无法比得上的神袛。”苏湄看向陌谦的眸中尽是欣喜爱慕,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只是,我思虑多时,想到的最终的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大概只有如此。”苏湄抢过了陌谦背后的木枷,默默地把双手伸了进去。
“你既如今便有伏罪的想法,当初又为何要逃到这里,与山匪一起生活长达三年之久?”陌谦一只手拦住了苏湄,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此刻眉宇间的焦急显而易见。
“那时是那时,时间是个好东西,总能改变人的想法,不是吗?”苏湄抬起头,望着陌谦。
“有些会变,可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陌谦顿了顿,又说:“你本无罪,为何要无故屈服?”
“三年前不甘,三年后就甘心了吗?”陌谦心痛如绞,他又何尝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只是,与人作对,尚没有活路,何况,与天作对?
“自然不甘。”苏湄忽然把他和娃娃推了老远,点燃了一根不知是什么线,登时便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屋倒山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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