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曹么,在哪儿呢?”
小曹特意避开一帮吵吵闹闹的兄弟们,到楼梯间接了这通电话,听到对面的声音之后心里竟然还有点莫名的高兴的感觉。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在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就会觉得高兴这件事,他觉得就算是将来会被打死,他也决不会承认,“你谁啊。”
“我好伤心啊,这才几天不见,连你爸爸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我呲——我去你的,信不信我挂电话啊!”
“信信,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呢,不就开个玩笑,我张弦,你有我手机号的吧。”
“哼,没有。”小曹靠上墙壁,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正在无意识地上扬着嘴角,“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挂了。”
“有点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东五街的店里看人打牌呢。”好像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这倒是让小曹觉得挺新鲜。
“喝酒了么?”
“没有啊。”
“那你能不能去中区帮我接个人。”
小曹就只是按照以往,习惯性地说了句,“凭什么让我去,你又不是我大哥。”
但他没想到这次张弦没再跟他对上“可我是你爸爸啊”的这场戏,而是非常难得地,诚恳且深沉地说:“兄弟,帮我这次。你要是怕振华呆会儿找你找不到人,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一声,还是说你要振华叫你去你才肯去?”
小曹从来没想过张弦也有这么正经的一面,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搞得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慌慌张张地回了句,“不用,不就是接个人,我马上去,你不用跟华哥说,小事儿而已。”
“那好,地址我给你发过去了,你把人接到然后送到我住的地方来。”
“等会儿,我这是要去接谁?”
“我沈哥,你认识的吧。”
小曹突然一阵了然,但伴随着这种了然,心里却还有点不是滋味,“认识,怎么她是吵架离家出走了吗,就跟你住一块儿谁都要离家出走。”
“呵,很合理的想法但不是,记着,你找到她的时候无论她身边有谁都别管,立刻把她带上车。要是有人纠缠她,动手也无所谓。”
他本来还很难想象那个就连受伤之后都嬉笑着随口说了句“我还是头一次被人打”的张弦能用这样冷静的语气说出“动手也无所谓”,小曹开车穿过一条条昏暗的街道,又回想起两个来月前第一次见到张弦的那个时候。
这么一想,他应该是很难想象那个在极度劣势的条件下都梗着脖子不肯示弱的张弦后来竟是个没什么正经时候的人。
严格和放纵,耿直和圆滑,哪个才是张弦真正的性格呢。
小曹一开始对张弦这样突如其来闯入自己的生活这件事是非常强硬地拒绝着的,他周围虽然有很多能使唤的小弟,但毕竟只是停留在使唤。他把自己的生活画了个圈子,面积很小,站不开一两个人。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要被自己推到这个圈子之外了。
然而张弦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迈进自己的圈子里,从煽动自己去找帮派里的兄弟有没有需要修的电脑开始,他说收益三七分,自己属于营业而他是提供技术的人,然后晃着手里的螺丝刀,抬头对自己说:你看,再来个投资人,我们也能成立个公司了呢。
小曹听个一知半解,但成立公司这个词在他听来算得上高级了,然后自己也被划入能够成立公司的人种里,就只是这么一个没有分量的假设,小曹却有一瞬间热血沸腾着。
像是自己这种,被华哥称为无知、无能、毫无志气的低等人,也能够得上那么高级的一个词汇吗?
成立公司,即便只是一个设想,自己有资格去拥有这种幻想吗。
小曹一面为自己的卑微战战兢兢,一面兴致勃勃地朝着那份幻想而付出行动,从需要维修的电脑开始,到后来所有的常用电器,他经常抽空蹲在张弦一边看着对方摆弄那样乱七八糟的电路板和螺丝螺母。
“你是科学家吗。”突然有天,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弦没有笑,不应该说他的确笑了但不是嘲笑,只是平静地笑了笑,问了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不是科学家做的这些东西吗,你看着对这些东西那么懂的,不是吗?”
“我还没有那么厉害,科学家都可厉害了,比我厉害多了。”
“真的假的,可我认识的人里面谁都不会这些啊。”
“但我认识的人里面会这些的很多。”
“卧槽,不会吧,很多人懂这些几把玩意?”
“哈哈哈几把玩意儿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形容,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说脏话呢,谁教给你的。”
“脏话?”
“就是,骂街,就是骂人的话,听着不好听的话。”
“那不是谁都说吗,不止我说啊。”
“……这倒是,唉,在这边呆久了我感觉我说话也逐渐地往粗俗上靠拢。”
“哈哈哈你这人说话真逗,往粗俗上靠拢,哈哈哈你是在念台词吗卧槽。”
张弦也跟着笑了,“念台词可还行,不过是啊,我这人说话总是莫名其妙就开始一板一眼,不是什么好习惯。”
“是啊,光听你瞎逼逼我都能睡着。”
“那我尽量改,”张弦没继续坚持,也没有狡辩什么,然后把螺丝刀递给自己,“你要不要试试,把这几个东西装好。”
“我?不,我不,我又不会。”
“不就是拧个螺丝么,这有什么会不会的说法,试试嘛,我看你总是蹲在这儿盯着,要是我的话肯定手痒想自己玩儿玩儿了。”
小曹又推辞了几次后才握起螺丝刀,分明在那之前螺丝刀对他来说只是个捅人的凶器而已,但在他尝试着拧上几个螺丝、组装上一台电脑之后,一种比捅人还要强烈数倍的喜悦感和满足感让他双眼发亮。“这是挺好玩儿。”
“是吧,啧,我也觉得,我觉得这就是属于男人的浪漫啊。”张弦摸着电脑,陶醉地说了句之后,又抱歉似的笑了笑,“不不,说男人的浪漫可能会被女权主义打死在街头,应该是属于理工狗的浪漫。”
什么女权主义啊,理工狗什么的,小曹当时不懂,但他觉得自己不再反感张弦说这些自己听不懂的话了。小曹不明白自己不再反感的原因,只当是一种习惯,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张弦这个存在。
在自己那个狭小的圈子里,第一次有一个人主动走了进来,这对小曹来说,可能是有着无法估量的价值。
但这些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向张弦坦白,也永远不打算向任何人坦白,包括任振华在内。
等到他开车到张弦发来的地址那个位置之后,视线顺着一旁的人行道扫视着,隐约看到前方远处有两个人正在纠缠。小曹放慢了车速一点点靠近,看清其中被揪住手腕的女人就是沈天歌。
还真被张弦说中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小曹心里一阵好奇,然后停车在路边。拉手刹的时候看到那个正拉扯着沈天歌的手腕的男人已经停下来动作,而同时沈天歌也不再挣扎,两个人正愣神地看着自己这边。
小曹记得自己开的也不是什么多好的车,他开门下车,站起来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下意识地往后错了一步,那种想要强装不怂但腿都会忍不住打颤的样子可真是让小曹觉得好笑极了。
就这样一怂包,竟然妄想跟张弦抢女人?
“沈哥,上车。”小曹挑了挑下巴,竭力摆出自己能够摆出来的不好惹的样子,然后走上前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腕,“还不松手?”
他觉得自己也没怎么使劲儿,就看那男的顺从地松开了手,问了句:“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他看了眼旁边的沈天歌,发现她还是愣神在原地,甚至表情都开始逐渐表露出不知所措,“你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啊,我是来接你的。”
这句话像是重新启动了沈天歌的大脑,她小心地点点头,然后钻进了车的后座。
“小天,我知道你在闹脾气,但也不要因为闹脾气就跟着黑社会走啊!”被自己揪着手腕的男人还在朝沈天歌歇斯底里地喊着,小曹听得心烦,一把将他推开。没想到那人竟然反过来抱住自己的腿:“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你要带沈天歌去哪儿!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她,我就——”
“卧槽你这个人恶不恶心,你就怎么着,你告我你还能怎么着,嗯?”
“我就、我就,我就和你拼了!”
小曹差点没笑出声,但感觉不能在他身上耗太多时间,就用力跺了跺脚来让对方松了力度,并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用力一攥。
那人嗷嗷地叫着,下意识地松手去捂头,小曹趁机摆脱,并揪着头发把对方往旁边一甩。小曹都没多说什么,撂那人在路边抱头打滚,自己则是上了车拧了一下车钥匙,他抬眼看了看后排的沈天歌,发现她正偷瞄着路边那狼狈的男人。
这种偷瞄对于小曹来说,简直就像是她对张弦的背叛。
“这话不该我说,我知道,但我忍不住,”小曹加快了车速,迅速开出中区,朝着他熟悉的方向一路猛发,“但你不觉得你这行为就是贱吗。”
后排的沈天歌在听到这话之后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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