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石陪着暮晚摇在北里街上游玩。

他稍微落后两步,从后方看着她的背影。看她烂漫模样,对万物都充满好奇,她露出的笑容,也是那类明亮的,春晖一般的。

这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大魏公主。

和蒙在石印象中的不同。

蒙在石曾经做过一个梦。

暮晚摇说这是噩梦,或许吧。

因在梦中,他空有一腔野心抱负,却最终壮志未酬,因自己的一时松懈,而与杨嗣同归于尽。

而在那个梦中,蒙在石心心念念的女郎,并非他的妻妾,而是一位他得不到的大魏和亲公主,暮晚摇。

她嫁于他父王,却与他有私情。他们互相利用,又互相玩耍。蒙在石心中想等自己登上王位后,就让这位公主做王妃。

乌蛮的传统自古如是,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但是对暮晚摇来说,这是羞辱。

她拼着一线机会,杀了新王,挑拨他与新王的关系,回到大魏。她回去大魏后,就再也不想回来乌蛮。

她仇恨乌蛮这个地方,仇恨他的父王,同时也厌恶他。

对那位公主来说,蒙在石的爱,并非爱,而是她甩不掉的噩梦。

梦醒后,蒙在石怅然若失。既为自己的壮志未酬身先死,也为那位自己得不到的大魏丹阳公主。

他不知梦是真假,但稍微利用这个梦试探现实,发现这竟是一个预知梦。他便利用自己的先知,提前弄死了父王和王弟,自己登上王位。

他也不再跟随南蛮王,他打算提前和大魏联手,共同征服南蛮。大魏有言尚、杨嗣、韦树这样的大好儿郎,蒙在石欣赏敬佩,又不得不服气,他与这些儿郎们为敌,也许还会重复梦中场景。

不如合作。

但同时,有些事情,与蒙在石的梦不一样了。

比如,暮晚摇并非和亲乌蛮。暮晚摇也不再是母亲抛弃、哥哥早逝、父皇利用的可怜公主,只能靠她自己夺权来争这世间的一席之地。

蒙在石以为,自己有预知梦,来到大魏后,可以试探着求娶这位公主。没有梦中他父王带给她的阴影,他好好地去爱她,去追慕她,再不让她受苦,她未必会不愿意跟自己回乌蛮。

因为她是那般深明大义的公主。

她是那般为了两国和平、可以牺牲自己婚姻的公主。

然而,现实中,暮晚摇的二哥没有去世,而是当今太子;皇帝和皇后之间没有罅隙,没有给大臣们利用颠覆的机会。他夫妻二人稳定地打压着世家,扶持着寒门,互相信任,大魏这个国家,盛世繁华,并非风雨招摇。

暮晚摇竟也没有给蒙在石机会。

她年方十八,就急急成亲嫁人。驸马还是言尚。

始终是言尚。

这让蒙在石颇觉挫败——就好像无论是什么原因,她但凡有选择的机会,她就总会选择言尚。

她总是选言尚。

不管她是经历过苦难后向往温柔的男人,还是未经苦难仍爱慕温柔的男人。

言尚就是她过不去的一道情坎,她总是要跌在这个男人身上。

就如暮晚摇是蒙在石过不去的一道坎。他心里说着算了,不为难她了,可是只要眼睛看到她,耳朵听到她,心脏感知到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为她所吸引。

不管她是妩媚动人、冰冷薄情的公主,还是现在这般娇憨可亲、天真烂漫的公主。

她的骨子里不变。

他就爱她。

暮晚摇一边在街上行走,一边也提防着身后的乌蛮王。

她隐约觉得这个乌蛮王好像爱慕自己,但也不敢确定,只好与对方保持距离。心中怀疑下,暮晚摇都不想继续玩了。

然而转念一想,方桐等人跟着呢,她还是公主,怕什么呀?她有言二哥哥在,干嘛总是见到陌生人就露怯?

何况,蒙在石仅仅是跟着她而已,又不打扰她,也没带给她很大压力……这个男人,好像不坏。

暮晚摇因为蒙在石在后并未打扰,很快放松下来,继续自己游玩了。

蒙在石忽然冷不丁问她:“殿下千金之躯,来北里这样的地方,是有什么事么?”

暮晚摇全然不提防,直白答:“找言二哥哥呀。”

蒙在石挑一下眉。

他心中估计着言尚很快就要来了,口上没忍住挑拨离间道:“看来是驸马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殿下来捉人了。”

暮晚摇当即涨红脸,回头瞪他。

她眸欲喷火的样子,倒与蒙在石记忆中那个嚣张肆意风格的暮晚摇一模一样了。

她怒道:“胡说!我言二哥哥才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全天下男人都会,他都不会!你根本不了解我言二哥哥的为人!”

蒙在石不动声色:“殿下年纪太小了。天下岂有不偷腥的男人。”

暮晚摇倔道:“那是你们!有人品德高尚,自我严苛,日日自省自己有无过错……这种人如高山如青水,是旁的男人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

蒙在石慢悠悠笑:“也许是他心机深,不让你知道罢了。他想瞒你,不是轻而易举么?”

暮晚摇被气得眼红。

蒙在石三言两语就让她暴跳如雷,让她生气。她只知道一味坚持言尚不会那样,但这是夫妻之间的感觉,她怎么说服蒙在石?

她便一直重复“他不是那样的人”。

蒙在石静静看着暮晚摇,见她眸子水润、唇儿半咬,她都快要被他气哭了。

蒙在石失笑,道:“殿下太小了。”

他目子抬高,看到了言尚向这边行来。他心中一动,当即手指一弹,旁边路过的人膝盖被一道空气击中,不小心向暮晚摇摔来。

暮晚摇趔趄被撞,蒙在石自在无比地上前,伸手扶住她,为怕人撞到她,他几乎是将她虚搂在怀中。

蒙在石口上正儿八经:“殿下小心。”

暮晚摇瞬时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谢谢……”

蒙在石突然诧异向一个方向喊:“哎,这不是言二郎么?”

暮晚摇当即随着声音看去。

她眼睛亮起,当真看到了人群中那位向这个方向走来的青袍美少年。

蒙在石以为暮晚摇会因为自己被旁的男人抱了,而尴尬逃避,与言尚产生误会。

没想到暮晚摇竟然单纯成这个样子。

她毫无心机地推开了蒙在石,向言尚跑去:“言二哥哥!”

蒙在石也小看了言尚。他以为言尚看到了自己抱住暮晚摇,会与暮晚摇生气。

没想到言尚看到向自己跑来的小公主,他目中浮起温煦的笑,竟主动张臂弯身,让暮晚摇投入了他怀中。

言尚将暮晚摇抱了满怀。

暮晚摇诧异他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抱她,旁边人都看过来了。暮晚摇奇怪地在他怀里仰起脸来,言尚俯眼看着她。

他温声:“远远看到是你,还不敢确定。你怎么来这里玩了?好玩么?”

暮晚摇撒娇:“不知道呀,我还没上楼呢。对了,有人陪着我。”

暮晚摇回头,言尚抬眸,目色沉稳地看着走过来的蒙在石。他搂住暮晚摇的肩,将她向自己身后带,同时不露声色地对这个觊觎自己妻子的男人颔首微笑:“原来是大王。”

蒙在石看着他们这对夫妻,颇有一些挫败感。

一个太傻,一个又太包容。小小的挑拨,在这二人之间竟然无用。

蒙在石:“路上偶遇殿下,见殿下一人逛街,怕有人相扰,就来保护。”

暮晚摇从言尚身后探出头:“对的,言二哥哥,他保护我来着。有一次他给我拿了玉佩,有一次我被人撞到,他扶了我。”

言尚温和问暮晚摇:“方卫士等人没有跟来么?”

暮晚摇扁嘴:“跟着呀,在后面呢。我不让他们一步不错地跟着,那样大家就都知道我身份,我就没法玩了。”

言尚抚摸一下她冰凉的面容,笑:“淘气。”

他又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暮晚摇乖巧地回答他。她对言尚心有眷恋,言尚说什么她答什么,对自己的驸马是何其信任。

蒙在石缓缓别了头,微微一笑。知道言二郎这是做给自己看的。

啧啧。

不愧是言尚。

四平八稳的风格,永远是这样。

言尚问好了暮晚摇,便牵住暮晚摇的手,要带她离开。蒙在石这时开口:“恐怕不方便吧?言二郎在此,恐怕是与朝臣有宴,贸然带女眷回席,有些政务,恐怕就不好谈了。”

暮晚摇一下子:“哎,对。言二哥哥,我不和你一起回去席上。你宴席结束了再来接我呗,我自己玩一玩就好。”

言尚微蹙眉,正要驳回去,蒙在石上前一步:“二郎放心吧,我会陪在殿下身边,等你回来接殿下的。殿下若是出事,我以命相赔。”

暮晚摇连连点头,懂事的:“哥哥你快回去吧!”

言尚:“……”

他盯着暮晚摇,半晌:“摇摇,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公然当着夫君的面,和另一个男人一唱一和,还要与另一个男人一起走。

暮晚摇眨眼:“我在做贤惠的妻子啊。我不贤惠么?”

言尚:“……你贤惠的过头了。”

暮晚摇不解,言尚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他倒收回了他自己的态度,笑叹:“好吧,想玩你就去玩吧,我一会儿结束了来接你。

“劳烦大王保护我夫人了。”

蒙在石见言尚将自己定义为“保镖”,嗤笑一声,拱拱手应了。只要能多与暮晚摇相处一二刻,保镖就保镖。

而言尚仍没有结束。

他当着蒙在石的面召来方桐,低声嘱咐一番,方桐看一眼蒙在石,应了。蒙在石猜言尚是吩咐人盯着自己,提防自己冒犯公主。

蒙在石懒得理会,随他们去了。

言尚这一次离开后,蒙在石领着暮晚摇登上一楼,叫了一桌宴席,又召歌女舞女作陪,让小公主对北里的风范大饱眼福。

只是在暮晚摇支支吾吾想留下一歌女时,蒙在石毫不留情地将人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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