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早上好。”
云决明有点拘谨地在座位上坐下,他很庆幸办公室的门开着,外面走廊上时不时就会经过一个拿着文件,脚步匆匆的员工,这会让他安心不少。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天然对办公室这种地方怀着既恐惧又厌恶的心情。
“啊,是你,Yong-chue-ming,对吗?”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总算抬头了,费力地想要把云决明的名字说对。“叫我Ming就好,教授。”他赶忙替她免去了可能咬到舌头的隐患,“很高兴您愿意见我。”
“这没什么的,”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放下了手里的论文,向后靠在椅子上,“反正这个夏天我也就只上一节课,教的还是初级课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学生在我的办公时间来拜访我呢,所以我今天给你留出的余裕十分充足,说吧,孩子,你想问我什么?”
云决明犹豫了一会该怎么开口。
“您知道我将专业换成心理学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蠢,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笑了起来,皱纹让她那种富有威慑力,让人一看就想起麦格教授的脸温和了不少,“不过,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恭喜你,Ming,我必须说,心理学比任何专业都更要适合你,你确实有天赋——我很少对学生这么说,因为我不希望他们认为自己有天赋就变得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起来,或者偏执地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学校的教育。”
“我认为我还有许多要学的,”云决明马上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我写邮件请求跟您见面。”
“如果你是想问问能不能在下学期插进我的犯罪心理学课堂——”
“不,不是那个,”云决明赶忙摇头,“您别担心,我已经登记了您的课程了,我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沓打印好的图表,递给了对方。
“这是什么?”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皱了皱眉头,把它们依次摊开放在桌子上,“约州谋杀数量统计表?”
“这——是我法医心理学课上的课题,”云决明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谎言,“我误解了教授的意思,以为他要我拿到真实的谋杀统计数据,因此我通过艾登·维尔兰德的关系,从当地警察局手里拿到了汇总。”
“艾登·维尔兰德?噢,我知道了,你是通过他,找上了杰森·埃弗里,是不是?说来也巧,我和他父亲是一块在C大念的研究生,只是从来没认识过。老实说,他会搬来这儿住,还让我奇怪了好久呢。”
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没细说她为何会觉得奇怪,但她那微妙的语气让云决明意识到这可能跟杰森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极端种族主义者的传言有关。约州不是典型的白人州,种族分布十分多元化,不太可能是杰森父亲这种人喜欢待的地方。
“是的,就是通过他。”
“你对这个课题倒是很上心啊。”索夫科瓦斯基教授锐利的视线盯住了他。她可能不会相信自己的谎言,这点云决明也预料到了,但只要表面上的理由挑不出什么不是,索夫科瓦斯基教授也就没有理由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是的,我很看重成绩,因为我需要拿到全A才能维持我的全额奖学金,”云决明对答如流,“就如我所说的,为了这个课题,我分析了约州的谋杀案数据,与此同时,我又刚好在读您所写的有关连环杀手的著作——”其实他是前段时间才读完的,“因此我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你说。”
“在您的著作《谋杀与社会》一书中,您提到过,从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地区的谋杀案数据分析,就能够准确无误地得到当地社会的一切信息——即便在此之前人们对这个国家或地区一无所知。‘杀戮,永远是人类最诚实的行为’,您这么写着,‘倘若从数据中无法还原当地的信息,或者有所出入,那并不是杀手犯了错,而是当地的警察犯了错,他们要么错误地记录了被害人的族裔,要么就是基本忽略白人以外的一切犯罪行为。’您还提到,像在维吉尼亚州这种地方,白人成为凶手的概率要比黑人成为凶手的概率高得多,不仅因为跨种族的谋杀很少发生,还因为法官会给少数族裔更严厉的惩罚。同时,该州的历年由哪边政党所把控,也会影响谋杀案的发生和记录。”
“不错,你把我的书看的很透。”
“对于族裔多元化的州可能会出现的情形,您用的是加利福尼亚州作为例子——不过,我个人认为,加利福尼亚州,就跟纽约一样,属于美国这个所谓大熔炉中的特殊环境,因为这两个地区才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熔炉,不同种族的文化,信仰,语言,都得到远比别处多得多的包容。像约州这种表面看似多元化的州,实际上就跟一锅炖菜一样,煮出来以后,胡萝卜还是胡萝卜,羊肉还是羊肉,西葫芦还是西葫芦,虽然味道变得一样了,但还是彼此不相容。”
“我承认加州不是最好的例子,但加州是个最容易被人们接受的例子。”索夫科瓦斯基教授解释道,“谁都知道加州的情况,很少有人能代入一个自己只听过名字,然而对其详情一无所知的州来理解我想要说明的内容。”
“但我这么做了,我把您的给出的理论,您给出的计算模型及参考数据,都应用在了约州真实的谋杀案统计数据上——然而我得出的结论完全与约州现状不符——这只能说明约州当地的警察都犯了一个大错,是吗?”
“这要看你是怎么应用的了,”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的语气很谨慎,显然不相信一个学生——刚刚转到心理学开始学习的大一学生——凭借着她著作中的几页纸,就能找到一个州的警察所犯下的大错,“让我听听你的理论。”
“您在您的书中说过,在一个多元化的环境下,黑人被谋杀的概率和白人被谋杀的概率会因为该地区的多元化程度而缩小差异,甚至可以从最高的六倍缩小到两倍至三倍的差距。因为一个多元化的地区能给少数族裔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一个更宽松的婚姻环境,以及更好的教育机会——这都是能降低黑人及少数族裔被谋杀的要素,而白人的谋杀率——往往与该地区的持枪率及治安率有关,而不是与环境有关。”
“继续。”
“约州的多元化虽然比不上加州,但是从人口组成的比例上来说,至少也能排进前五,约州黑人的数量是最多的,其次是拉丁裔,接着才是白人,随后是爱尔兰裔与德裔,及其他欧洲地区的移民后代,包括犹太裔,最后才是亚裔。这种分布,应该符合您对多元化环境的理论,即少数族裔的被谋杀数量与白人的被谋杀数量差距不大。”
“我的理论实际上更接近于一种假想,因为美国每个州的情况都太不一样了。但是,我的确认可你得出的结论,”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点了点头,“约州内黑人的被谋杀数应该排在第一,其次是白人——”
“而这就是我发觉不对的地方。”云决明指了指其中一张图纸,“从1987年开始,白人的平均被谋杀率就掉到了第四位,1995年后,第五位,2003年以后,第六位。这个数据一直到2010年,才开始逐步回升。在此期间,约州平均每年被谋杀最多的是黑人,每十万人中有三十七名;其次是拉丁裔,有三十二名,接着,就是亚裔——这个几乎很少在谋杀案中占据一角的群体,有十七名,紧随其后的欧洲移民后裔只比亚裔少一个,最后才是白人,平均十五人。”
“你的意思是说,”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扬起了眉毛,“从1987年到2010年间,约州的少数族裔被谋杀数上升到了一个并不正常的区间,才将原本可以排到第二的白人种群一下子挤到了排名的末尾?”
“是的。”云决明干脆地回答,没有说更多的话。如果他只是为了一个课题而做出调查的话,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继续得出约州可能潜伏着一个专杀少数族裔的连环杀人犯的结论。
“那么,我就必须指出一项你没有加入计算过程,然而又对结果影响深远的要素了。”
“您请说。”
“1987年至2010年,”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意味深长地说道,“正好是科尔·埃弗里担任约州洲际警察局局长的任期。”
(没看懂云决明所提出的理论的读者,请打开作者有话说或看评论)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