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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便聊了一个多时辰,郑妃与樊玉衡也愈显得亲近了。

这时候,郑妃望了望窗中素月,晓得时候不早了,便有些不舍的说道,“玉衡,时间不早了。别着急宁波,多在京城住几日,过两天再进宫来聊聊。”

“谢娘娘厚爱。”

樊玉衡起身跪谢了郑贵妃,但神色间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说。

郑贵妃也注意到樊玉衡的犹豫不定,便道,“玉衡,我也算是你的姐姐了,有什么话说吧。”

“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樊玉衡也是玲珑剔透的人,自然晓得郑贵妃不会真把他当弟弟看待,言语间依旧小心翼翼。

郑贵妃看着樊玉衡,以为樊玉衡有什么私下的请求,笑道,“但说无妨。有姐姐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这时候,樊玉衡没有着急说,反而站直了身子,很奇怪同时也很郑重其事地振了振直缀长衫,又正了正帽巾,拱手向郑妃深深一拜,随即又跪下叩首。这就是所谓的再拜稽首了,读书人最顶级的拜礼,等闲是见不到的,哪怕你救了读书人一条命,也不见得对方会对你再拜稽首的。说的好听,这种矜持叫做文人风骨,说的不好听,人家读书种子看不上你这大老粗。

郑贵妃见樊玉衡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禁严肃起来,却猜不透樊玉衡要说什么。而眼前,樊玉衡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全部动作。才准备开口。

樊玉衡郑重的说道,“贵妃娘娘在上,小人樊玉衡接下来要说的事,非关一人,而是我大明的未来,如果有造次之处,也万望娘娘理解小人的用心。”

“恩。”郑贵妃也严肃的回应道。

“小人师从近溪先生罗汝芳,泰州正传颜山农先生是小人的太师父,自小便熟习圣人经传,有得业师教诲,业师常说大道在自身,太师父也总说圣人之道在百姓人用处,小人理解两位所本便是大学所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人便立志做一个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如今小人替国舅爷做事,每日耳闻目见无不事关天下。远的不说,眼下国舅爷的老师沈敦虞沈大人在宁波府试行的商税政策,便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小人每日都被这样的事情鼓舞着,冀盼着追随国舅爷的脚步,慢慢的革除大明隐藏的种种弊病。国舅爷东略扶桑,北定蒙古,西震播酋,如今又着手整治贪鄙昏庸的文官集团,欲扶大厦于将倾!国舅爷真可谓国士无双,且不说于少保、张叔大,哪怕是助太祖皇帝底定江山的宣国公李善长和魏国公徐达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说道这里,樊玉衡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郑贵妃。

郑贵妃知道樊玉衡说了这么多乖官的事,接下来的话定然非同小可,便定下了心,静静等着。

樊玉衡看了看郑贵妃神情,心下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貌似,但也知道如今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了,便咬牙继续道,“娘娘有没有想过,国舅爷才不过及冠年纪,已经建立偌大的功业。虽然有圣上的信任与娘娘的庇护,可是,国舅爷风雷行事,短短几年已经树敌众多。私下里许多敌人都对国舅爷咬牙切齿,再加上近来立太子一事闹得天下皆知,如今许多地方传言国舅爷拥扶桑而自重,欲拥立自己的外孙继承大统。”

“市井坊间甚至都有了童谣,童谣是如此说的。”

“珠不珠,滚落东皇玉山辂,针不针,点缀王母阆苑辰”

这首童谣是说朱明天下好比宝珠要从东皇太一的御车上滚落,而郑家本是平凡的绣针,却成为西王母手中点缀星辰的神物。童谣的内容很浅显,又取朱郑二字的谐音,除了聋子,谁都能听懂。

因而郑贵妃听到童谣之后,便怒气横生,当即指着樊玉衡厉声道,“住嘴!”

樊玉衡见郑贵妃急怒起来,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得把话说完才行,便麻着胆子又向郑贵妃深躬一拜,定声道,“娘娘恕罪,小人一心为国舅爷考虑,且容小人说完。”

此时,郑贵妃见樊玉衡不顾自己的呵斥继续说话,愤怒顷刻间就达到了极点。不过,人到了这种状态,反而能很快平静下来。为何?这就好比恐怖片里的猪脚,惊慌到了极点反而释然了。又好像把人丢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身体因为寒冷至极无法分辨冷热的感觉,以为自己自身在火炉之中,反而不断脱掉衣服,最终只会被冻死。简单的说来,不过是否极泰来的道理罢了。

眼下,郑贵妃便是如此,因为怒极而突然变得平静异常,反倒是缓缓坐了下来,舒了口气,淡淡地说道,“继续说吧。”

看到郑贵妃态度转变,樊玉衡索性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小人蒙国舅爷不弃,在人民曰报校对文字,一年多来,已经深知国舅爷胸怀天下,绝对不可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但娘娘有没有想过那些追随国舅爷的人?”樊玉衡略顿了一顿,自问自答道,“想必娘娘也听过宋太祖黄袍加身的故事。国舅爷如今地位,手下又有许多浮萍浪影的人,国舅爷不想行不逆,却不代表国舅爷手下人不想啊!退一步说,就算国舅爷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可是娘娘再想一想,三代三代指夏商周三朝而降,有几多位极人臣的,不落得俎醢车裂之下场?又有几多豪门公族,能保得宗庙香火不断呢?……多余的话小人不说了。想必娘娘心中有数,其他便听任娘娘安排了。”

好不容易把话说完,樊玉衡丢下了心中包袱似的,深深吐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要知道正常人在精神紧绷下,体力消耗极快,而樊玉衡一介书生,紧张之下,脚下都有些虚浮了。

一旁的郑贵妃此时正思考着樊玉衡的话,并将自己与乖官这几年的行事一件一件的梳理,结果愈想愈觉得有道理,也愈加害怕起来。要知道,郑贵妃自小进宫,一路走到如今的地位,全是凭着几分胆气和直爽,从未害怕过什么。而且,也正是这样的性格深受万历宠爱。

原来乖官已经是这般的境地了,亏我还是他的亲姐姐,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反而也树了不少敌人,如今乖官的根基还不稳,面对四面而来的危险,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如何做才能化解?

如此想着,郑妃仿佛入道成佛一般,双眼直直定在了明灭飘忽的烛火之上。而她看到的并非烛火,却是一幕幕突然出现的回忆,这些回忆一幕幕浮荡开来。

似乎,郑贵妃又清楚地看到襁褓中的乖官因为肚子饿不停哭喊,郑连城抱着乖官跟刚生养的街坊乞求奶水。

看到郑连城得了肺痨之后自家的屋子越换越破落。

又看到单叔从关外贩货回来后的风尘仆仆,还有大头与乖官一起尿尿和泥巴开心玩耍……

不知不觉间,郑贵妃已经泪眼婆娑。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沉闷的雷声使郑妃惊醒了过来。郑妃用指腹按了按泪眼,才想起樊玉衡还站在一旁。

定了定心神,郑妃望樊玉衡看去,眼里满是深意,似乎真觉得玉衡是自己的家人了,便柔声道,“玉衡,今天的话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早些回去歇息罢。”

:我家桂圆昨日喜得4子,我想了想,给它们取名,红枣,蜜枣,黑枣,夹枣糕,红枣蜜枣黑枣是弟弟,夹枣糕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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