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好似特别冷,马叔送来的花种倒是不畏寒,已然郁郁葱葱的成片生长起来了。

整个后院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总让人心生愉悦。

莱茵河河面的冰结了厚厚的一层,素白一片,像是洒了一层银灰。

去年是暖冬,偶尔透过冰面还能瞧得见底下的碧色来,今年却是再也瞧不见那一弯碧了,入目皆是厚重的霜白。

往年冬日里,钱多多偶尔会与乐乐约着,跑到人烟稀少的莱茵河堤上溜溜转转。

小李子给她俩一人做了个帷帽,粗粝的帷布围成一圈儿,绑在帽檐下。

用的却不是寻常家女子最喜用的白纱,而是粗布,土黄色的,又重又厚。

顶在头上,时间一久,便觉得脑仁儿又酸又胀。

不过还是有用处的,风大的时候,那顶土气的帷帽就成了御寒的上上品了。

还不止如此,外出闲逛时,偶遇凛冽的寒风,当一群羸弱的美娇娥双手捂着头顶咿咿呀呀手忙脚乱抵抗狂风时,她和乐乐可以秉节持重,挺立如常。

乐乐常常笑着说:“你真当这顶帷帽是小李子给你御寒用的?才不呢!人是怕你顶着这张祸害世间的脸,造成人间动乱……”

乐乐的话每每说得夸张且诙谐,总让人心情轻松愉悦。

有一日,钱多多问李铁:“小李子,南方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

李铁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南方的冬也是冷的,可与北方的干冷不一样,那是蚀骨的湿冷……”

“北方的冷不一样刺骨么?”

“不一样。”李铁摇了摇头,强调道,“北方的冷削得人面皮子疼。而南方的冷,仿佛从肌肤沁入骨血一般,凉得人骨头都是酸的,又酸又胀,又颤又软……”

“李铁,你会想家么?”钱多多不下一次的问,“你的家乡,想不想,抽个空回去看看?行头和费用我帮你备着,若是哪一天想启程了,便同我说。”

李铁每每都是摇头拒绝:“不想。”

声音低不可闻。

十来岁的李铁,从南方坐着轮渡被运到北方来的,与其说坐,不如说是捆来的,手脚皆被牢牢的绑住,蒙着眼睛,一船跟他一般大的孩子。

据刘婶儿说,当天去瞧人时,那么多人里,只有他最安静。一取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只瞧见一双淡定的眼睛定定的打量着来人,眼眶泛红,眼神却笃定平静。

几乎一眼,刘婶儿就决定留下了他,这一留就是十来年的光景。

至于家乡那边,几乎杳无音讯……

他婶婶当年约莫是怕他再寻着机会跑回去,打着送得越远越好的算盘。

于是,跨越了整个山河,把他卖到盛京里来了。

于李铁而言,那样的故乡,自然蚀骨般寒冷才是。

李铁的家乡冰冷寒凉,可是自己的呢,自己的家在哪儿,时常有欢客打趣说她明明是江南水乡盛产的面料,性子却被打了浆似的,又硬又臭。钱多多时常在想,自己应当也是个有根的人吧,或生在江南水乡,或产在冰天雪地里,是人,总归都会有根吧……

腊八那天,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乐乐应的门。

乐乐晌午刚过便来了,打着哈欠一面儿轻车熟路的入门,一面儿嚷嚷着要刘婶儿给她准备吃食。刘婶儿正在煮豆子,说是今年要多匀些出来做黄豆鼓。那是小李子的家乡吃食,刘婶儿每年都会为他准备着,放在瓦罐坛里存着,可是,每年不到年中便吃完了。

那看着不起眼的吃食,钱多多也甚是喜爱。

于是今年,索性多做了些。

黄豆一煮热,便满屋子的豆香,香气四溢。

乐乐嘟嘟囔囔的对着钱多多说:“你住的这地儿是个什么神仙住所呀,不止每天生机勃勃的,还食香满屋,我若是你,我也成天不愿出门了。你不知道这外边,冰天雪地的,冻死个人了!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为何这般冷,像是要把人骨头都冻断了似的……”一面儿说,一面儿就要脱鞋上炕,“话说,还是你这儿好,又暖和又不缺吃食……”

话音未落,听到拍门声,她提起靴筒便往外窜:“我去!我去应门!”

“欸……”钱多多尚未来得及阻止,乐乐的身影已然跨出门过了拐角,瞧不见了。

也是,她向来热衷于新鲜事儿。

果真,没半刻功夫,就听她在外边高喊着:“多多!多多!快看,看谁来找你来了?”

钱多多闲适的穿鞋踱出门去,乐乐正倚门而立,一团团热气从她的唇齿间跑出来,小嘴一张一合的,像是聊得正欢。

回身瞥见钱多多,她稍稍让了让,钱多多便一眼瞥见立在院门外的许公子。

一袭黑衣,神色肃穆。

许公子微微张唇,欲言又止。

钱多多福了福身子,低声嘱咐道:“外边寒凉,且先进屋再说。”

立时,卷进来一院子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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