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彪是个直心肠的粗人,心高气躁,在净莲司狱中待了整整五天,愣是梗着脖子不低头。

“老狄,你就认个错罢。我可是把赌坊的据点都交出去了,才换来贺兰慎松口。”裴敏去牢中看他,劝道,“若等贺兰慎没了耐性,真将你送去大理寺问罪,再想捞你出来可就难啦!何况,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刘大娘和那帮孩子谁照顾?”

牢中狄彪并不领情,重重哼道:“杀几个值钱的悍匪恶霸而已,老子又没有错,凭甚要低头认罪?老子可不像裴司使!宁可站着死,也不愿向他们摇尾乞怜!”

这话说得难听了,几乎是戳着裴敏的脊梁骨骂,连旁边的朱雀都心中一凛,皱眉喝道:“狄彪!你说的什么浑话!”

刺耳的话一出口,狄彪就有些后悔了,但他依旧瞪着眼不愿服输。

自己人捅的刀永远比旁人要来得痛些。裴敏垂首弹了弹指甲,半掩的眼睫落下一圈阴影,道:“狄执事这两句话倒是将我骂醒了。你说我裴敏明明是六亲不认的奸吏,做什么要来当好人呢?毕竟传言中我可是为了苟活于世而摇尾乞怜,连父兄都能杀的人,折损一个不听话的下属又算得了什么。”

朱雀周旋道:“裴司使,狄彪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裴敏凉凉一笑,哼道:“我怎会和一个‘死人’计较?”说罢,不再看狄彪一眼,转身出了净莲司牢狱。

狱中,狄彪起身张了张嘴,又懊恼地垂下头,狠狠砸了把墙壁。

裴敏前脚出了牢狱,后脚贺兰慎就从狱门外的石阶处转出,望着裴敏离去的背影似有思虑。

“少将军,您说传言是真的吗?”严明刚才只隐约听了个末尾,又联系朝中对她的一些传言,难以置信道,“她如今的地位,真是用裴家人的性命换来的?”

贺兰慎对这等八卦之事并无兴趣,沉稳道:“流言猛于虎,谨言慎行。”

严明便不再追问,道了声“是”,又问:“那狄彪如何处置?”

贺兰慎看了眼独自坐在牢狱角落里的大个子,想了想,对严明道:“放他回去,与家人团圆。”

这两日,裴敏一直留意着狄彪那边的动静。

也不知贺兰慎用了什么法子,从狄宅回来后,狄彪就老实了许多,自愿去刑房领了三十笞刑,所得的不义之财尽数充公,降职为普通吏员,便算是服软认了错。

净莲司忠义堂中,贺兰慎将五十两银铤递到狄彪面前,道:“这案子我暂不上报,待你今后将功补过,自会为你销案。这五十两银子是我个人的意思,权当给令郎的婚事添彩。”

狄彪伸出一只肌肉虬结带鞭伤的手臂,重重将银铤推了回去,道:“我此番服软,是不想让孩儿们知道他们的药钱和学费,是他老子用人命换来的,非是怕你!钱,我会自己挣上,不要你的怜悯!”

“狄执事好气节!”裴敏一身绯色的翻领窄袖胡服,负手笑吟吟走进来。

扭头见到她,狄彪眼中有尴尬一闪而过,撑着高大壮实的身躯笨拙起身,朝裴敏一叉手,低声道:“裴司使……”

裴敏不看他,自顾自在席位上坐下,语气凉飕飕的:“狄执事一身傲骨,我这‘趋炎附势’的小人可当不起您这大礼。”

狄彪知道她还在为狱中之事生气,便咬牙将头埋低些,放低姿态道:“裴司使,狄某是个粗人,当初犯事幸得裴司使收留才免于一死,这份恩情,做属下的没齿难忘!狄某狱中焦躁失言,还望裴司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则个!”

裴敏捏了捏耳朵,道:“你说甚?”

狄彪:“……”

裴敏这才破功一笑,心中那点不平之气也就烟消云散,慢腾腾道:“行了,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总拿讨嫌当直爽。”

狄彪这才松了口气,垂头退出厅堂去。

裴敏见了案几上的银铤,伸手要去拿,却被横过来的一柄金纹刀鞘压住。顺着刀鞘往上看,贺兰慎俊颜端正,道:“无功不受禄,裴司使自重。”

“你这小和尚,忒无情了些。”裴敏眨眼笑道,“那几个突厥人的藏身之地查到了,这条情报值不值你十两银子?”

贺兰慎闻言,果将刀鞘拿开,问道:“在何处?”

裴敏拿了十两银子抛起又接住,把玩道:“平康里。听说包了几位花娘,寄居于她们的宅子中。”

贺兰慎压了一张宣纸抚平,随即提笔润墨,将此事写成公文。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是双很漂亮有力的少年的手。

裴敏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搁笔吹墨。贺兰慎将公文仔细折叠抹平,对裴敏道:“还请裴司使随我去一趟南衙禁军,将此事汇报与王将军。”

“我可不去。”裴敏没骨头似的趴在案几上,松散道,“一见南衙禁军那起目中无人的庸徒,我便胸闷头疼。”

贺兰慎的视线落在她手中把玩的银铤上,似乎颇有收回之意。

裴敏忙将银铤塞入怀中藏好,起身正色道:“能为贺兰大人鞍前马后是我之荣幸,这就走,这就走!”

一个时辰后,南衙府。

“城中有突厥人?裴司使和少将军莫不是到我这儿来开玩笑了!除去去年天子斩杀的那些,城中流亡的突厥人没有数百也有几十,算不得什么稀奇事。”禁军统帅王信姗姗来迟,只粗粗扫了两眼,就搁置一旁,并不打算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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