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仲书被迫半倚在床头背后塞着软垫锦被搭到腰间,木然着一张脸。
之所以说是被迫是因为他无数次想起身来都要被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兮兮的赫连渊给按回去摇摇头眼底满盛不赞同的担忧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陪产的新手父亲要么床上这人大限将至距离蹬腿闭眼仅剩不到三天。
长孙仲书低头看了眼肚子,再次确认自己不具备生育功能。又瞥了眼浑身上下唯一的那点绳索造成的小伤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至于走在旁边这人前头。
赫连渊没看见他的动作,一只手紧紧拉住他放在锦被外的小手皱着眉满面忧色向大夫瞧去。
“怎么样阏氏的伤势如何?”
花白山羊须的大夫没急着回先把自己的药箱收拾好这才抬起头上下抚着翘起的胡须一脸凝重。
“阏氏这伤啊,要是再晚送来一阵子”
赫连渊心一揪,手下不自觉又紧了紧,满脸写着沉重与悲痛。
大夫瞥他一眼慢慢吞吞地把口中的话说完。
“怕是都要好得差不多了。”
长孙仲书:“”
长孙仲书不想再听赫连渊说出更丢人的话,道过谢后,请妮素把大夫送走了。虽说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但显然很偶尔他也能替别人感到尴尬。
他转过脸被特指的“别人”赫连渊毫无自觉,正捧着大夫留下的一小瓶药膏转着圈儿打量,严肃认真得像在研究什么国家级科研项目。
他张开口,意外地发现声调竟比自己所想软了两分。
“其实真的只是一点小伤。”
大可不必为他这样。
赫连渊循声抬起头,将伤药搁到一旁,静而专注地看了他良久,忽然开口。
“可是我见不得。”
那声音里仿佛掺了点别的什么,让长孙仲书只能略有无措地别开头。
“一丁点都见不得。”
男人的手拉上他的手腕,长年练刀留下厚厚老茧的指腹以一种几乎觉察不到的力度拂过腕间,像要把雪白腕间那一抹刺目的红痕晕染开,微微粗粝,但不疼,陌生的触感却让长孙仲书猛地一把将手腕抽回。
他低头发呆了一会,忽然觉得没意思,索性翻了个身躺下,将被子高高拉过耳朵,只用一个背面朝着赫连渊。
“我想休息会儿了。”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听入赫连渊的耳里,却无端叫他心一软。他望着裹成一团只露出微乱墨发的长孙仲书,忽然就心痒痒很想上手揉搓一番。
真可爱。
他那已伸出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到底只是落在被角上,往下拉了拉,给已经紧紧闭上双眼的人多留出几分呼吸的空余。
“新的人手和侍卫已经调派过来了,都是可靠的亲信。至于别的,你不用去多想,交给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背对他的人一声不吭,好像已经沉入了香甜的睡眠。
赫连渊又盯着那一团人形被子发了会儿怔,终于还是起身走了,脚步极轻。关于长孙仲书,关于那场绑架,关于他自己,他还有很多繁杂的心绪只能留给自己慢慢整理。
而在此之前
他已到门口的脚步一顿,停留片刻,没忍住最后又回头望去一眼。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确保这个人平平安安地,开开心心地,待在自己身边。
脚步声终于逐渐远去,锦被下那纤长的羽睫一颤,慢慢睁开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长孙仲书轻声叹了口气,一向冷淡的脸上罕见现了几分疲惫。
他并不希望赫连渊对他这么好。
从很久以前,到现在,再到不知道还能有多久的未来,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安静地走。在离开草原的时候,他依旧希望自己的脚步如风,依旧希望,自己不会回头。
长孙仲书睁开眼,入目便是最顶上暗金色的云纹穹顶。他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床上。
原来刚才竟当真睡了过去。
他刚坐起身,屏风外登时传来动静,有人伸手轻敲了敲木质的边缘,谨慎发问:
“小皇子,您醒了吗?”
如今只有一个人才会这么叫他。
长孙仲书下榻披了件外袍,坐到桌前,偏了头望去。
“赵信陵?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封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赵信陵走过来,没有坐下,眼神有些复杂。
“本来已经走了,单于叫人半道上把臣追回来了往后,大概也不走了。”
长孙仲书看着他。
赵信陵又道:“单于说臣以前也是也是云国的将军,跟小皇子算是旧识,让臣有时来看望您陪您说说话,也免得您想家。唉,本来还以为从上次喝酒那一出起,单于就不会再想让臣和您见面了呢。”
长孙仲书听到“喝酒”二字,抬了抬唇角,将眼神落到赵信陵腰间那个覆着深色驳痕的酒葫芦上,静了片刻,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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