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陵你后来曾来看过我一次吧?”

低垂着眉目的青年将军浑身骤然一僵,他忽地抬起头,对上长孙仲书的视线,眯了眯眼。

“小皇子为何这么说?”

桌旁独坐的美人散着长发,搭着宽袍,眉眼生得极好极丽,一双清澄的眼却无悲无喜,仿佛口中道的不过是令他无动于衷之事。

“因为我那天看到了。”

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悬在腰间的酒葫芦。

“棕色的,在阳光下很显眼。”

赵信陵陷入了沉默,他的手指在酒葫芦上摩挲一二,忽然抬起头笑了,迈开长腿跨到桌前,理了理衣袍,直直坐到长孙仲书的对面。

“小皇子可怪我莫?”赵信陵望着他,那双眼里此时不带酒气,倒有些像天上的寒星,“臣那天来了,也看见您被那个侍卫绑架了,可是臣不但没阻止,也不曾告诉旁人。”

长孙仲书给自己倒了杯茶,无所谓地看他一眼,眸底浅淡不见半分情绪。

“不怪。”

这声回答显然和赵信陵预想的不一样,他蓦地一怔,探究地望去一眼,很快又依照礼数转开了头。

“小皇子,虽然这大不敬,可臣还是要说。”赵信陵顿了顿,“您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是么。”长孙仲书淡淡应了一声,将新倒的另一杯茶推到了赵信陵面前。

茶香氤氲,在木桌上方蒸腾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又很快在空气中飘摇着散开。毡帐里头静了一会儿,还是赵信陵先开口。

“臣见过这个侍卫一次,他一个人念念有词的,好像十分发愁该如何想办法把您送走。”

长孙仲书点点头:“连独自一人的时候也不忘想着此事,精神的确十分可嘉。”

赵信陵似乎因他的话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在嘴边敛去,像风划过水般无痕。

“他把您带走的时候,臣就在角落远远地看着。臣知道他要把您送回去,臣想也许您愿意回去。”

他静静看着长孙仲书,眼里有些飘渺却凝沉的东西,在那样的视线里,长孙仲书却只摇了摇头,清冷的声线直逼向他。

“你错了。并非我想回去。”

他顿了顿,目光一瞬变得锐利。

“是你想回去了,赵信陵。”

赵信陵像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仓皇躲避地低下了头,神色带着些狼狈:“小皇子说笑了”

他沉默了,似是在缓和着自己的情绪,“我在此处,是戴罪之身。我在故乡,乃已死之人。小皇子臣又能回到哪去呢?”

他没有要长孙仲书的回答,眉目结着怔色。

长孙仲书也没有回答他,因为他也在心中拿这个问题问自己:

能回到哪去呢?

他想了想,忽然又没什么意思地放下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到底是要回去的,回到云国,回到那个和他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皇帝那里。

“说点别的吧。”长孙仲书拎起茶壶倒了倒,却只从壶嘴淌下最后仅存的寥寥几滴,“你好心来看望我,我没有道理反而将你弄得不高兴。”

赵信陵缓过神来,愣了愣,很快上道地跟着笑了一笑。

“小皇子说得是。”他伸手搓了搓脸,给自己戴上另一种表情,“那咱们说说云国以前的事,还是”

他一下闭上了嘴,和长孙仲书眼神略带复杂地两两对望。

同小皇子一起追思先帝与大殿下的音容笑貌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赵信陵想。

赵信陵要是问起三年来赵家的历历往事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圆。长孙仲书默道。

两个彼此都对对方怀抱着无限同情与可怜的人相望一眼,同时转开了头,异口同声:

“还是喝酒吧!”

赵信陵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他只是急于摆脱这尴尬的氛围,按照平时自己的习惯顺手抄起酒葫芦,往桌上刚刚空出的两个茶盏里满满一斟。

“来来来,庆贺小皇子吉人天相,顺利脱身,当浮一大白!”

长孙仲书同他一碰杯,颇为洒脱地仰头一口饮尽。不知道赵信陵葫芦里装的是什么酒,尝起来总比以往在中原喝过的带劲许多。

三杯两盏之后,气氛总算如二人所愿缓和热络了下来。赵信陵松了口气,脸上带笑:

“臣又想到之前和小皇子在草原初见的场景了。说来好笑,那天您向臣讨酒喝,臣还忐忑不安,就怕您喝醉哈哈,谁想到小皇子酒量果然不如何,臣还因此被单于”

他的话忽然一滞,脖子僵硬地一寸一寸低去,发出机械运转的咯啦声。

“继、继续说啊”墨丝披散的美人不知何时已趴在了桌上,醉眼朦胧的眸底泛着迷蒙,双颊飞上了浅淡如霞的红晕,“你怎么,怎么停”

啪一声,光洁的额头磕到桌上,再无声响。

赵信陵捏着酒杯的手,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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