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屿攥着自己的手很热,热到像火焰一样有些灼烫。
江予辰被湛屿扯的东倒西歪,很是狼狈的向着暗巷里乱窜。他跟湛屿明明都是修真之人,对付这些阴差鬼魂根本没有什么可棘手的,但是跑在前方的湛屿明显心有顾虑,似乎就没打算与背后的众鬼正面相抗。
流光这座被荒废了近百年的旧城,里面根本没有一条好走的路,到处都是破败的屋舍与倒伏的墙垣,偶有枯死的断木与陈腐的尸骨黑黝黝的连成一片,寒风一吹,似乎能听到空骨的呜咽。
湛屿拉着江予辰在黑暗的区域里疯狂乱窜,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目的,只是想拉着他快速的逃走,至于逃的哪里,就看天了。
两个人在黑暗里跑的像一对私奔的野鸳鸯,沿途的屋舍就像张牙舞爪举着棍棒的邻里乡亲,誓要将一对有情人棒杀杖下。
一路跌跌撞撞的疾行,背后鬼怪的呼号不知何时渐渐的弱了下去,似乎这一顿七拐八绕的狂奔起了作用,终于将这帮绵缠的东西甩掉了。
江予辰一边跑一边回头向着背后的黑暗看去,只见他们行过的路面上都有微若的火光在跳动,就好像凭空在这砖缝与土壤间爆散了一些明黄色的磷火似的,光澜很是耀眼,但是却发散着彻骨的冷。
前方的湛屿在穿过一条窄巷之后便慢慢的减了速度,因为在这条路的前方是一座破败的门廊,将出去的路彻底堵死了。
湛屿停了下来,江予辰亦是回过头来,停住了脚步,隔着一片黑暗不解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要跑?”
这一条深巷实在太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是尽头的门廊却能让人看得到清晰的轮廓,虽然破败,但胜在庄严与华贵。
门廊的背后是什么,暂时看不大清,是以湛屿抬眸望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入了鬼市不得展露人气,那些人脸上所带的鬼面,就是一种掩藏生魂的法器,我们没有带,自然就成了阴差觊觎的对象。”
江予辰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回去吧。”
这一晚闹了个大乌龙,本是想着去庙会上看看新鲜与热闹,结果这热闹差一点就成了阴差的俎上肉,一想到那些污秽的东西将自己追赶的满街跑,江予辰就颇有戾气,恨不得转回去把这糟烂的鬼市一脚掀了。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却不会去付诸行动,毕竟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有时候想想比做起来更有意思。
江予辰见前路不通,便转过身准备从来路退出去,却不想转头的一瞬间背后的路竟成了一面实打实的夯墙,他差一点没迎头撞上去。
“”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予辰抬手抽出一张驱邪符,向着墙面打过去,结果薄薄的符纸非但没有黏在上面,反而像扑在了火舌上兀自燃烧了起来,乍起的橙红色火焰将符纸烧成了一截褐色的飞灰,贴着墙面滑落了下来。
符纸燃烧后的气味带着点点草木的涩香,蓦地钻入江予辰的鼻端就让他眼前白光一闪,于是天旋地转之间,江予辰所站立的地方就翻成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园。
原本暗无轮廓的深巷,眨眼之间便红莲映水,碧波浮霞,精致的小桥流水,旖旎的绯鸾百芳,就像一幅堆满了山水的帛画,透着一股玉容清影,仙境缥缈的不实感。
这庭园虽灯火通明,周遭却黑的仿佛被浓雾罩住了一般,光与影的边角似晕染了墨渍的宣纸一样。
江予辰原地转了一圈,将视线从这片凭空出现的景致上扫了一遍,发觉这里并无一个人影,就连原本站在身前的湛屿也消失不见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江予辰蓦地攥紧了袖橼里的符纸。
此地无风无月,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江予辰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却不想此处竟然能移形换影,他每迈动一步,周围的景物就跟翻篇的书页纸似的,换了一幅又一幅的四季更迭。
随着脚步的愈来愈近,江予辰的眼前变现了一座飞鸟形状的缥缈建筑,周围的山水庭园也变成了一条冗长的金色走廊,而他自己正站在走廊的这一头,不明所以的望着被云雾遮掩的的另一头。
江予辰不由自主的迈步向前,沿着弧形的回廊机械的向前走去,他其实心里并不想动,可是身子却比思想主动,这就好像一具提线木偶,有牵引就够了,思想完全没有作用。
走廊的两侧垂坠着乳白色的纱幔与金色的珠帘,而两侧的潭水里则盛开着青白的梵莲,莲叶田田间偶有锦鲤游过,衬得潭水澄澈通透。
穿过长长的弧形走廊,江予辰见到了中庭之中那株耸入苍穹的巨大梧桐。
金色的枝干,金色的树叶,掩映在树干背后的金色主殿,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由金子堆砌而成的,除了门前那盏瓷盆里盛开的一株华莲。
愈是靠近此处,江予辰愈是没来由的感到难过,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走进去,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听指挥,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推开那扇描绘着凤凰图腾的门板,殿内华光璀璨,陈设奢靡。
放眼望去,摆放其中的每一件物品,无一不贵,无一不珍,是任你在人间倾尽毕生也寻不到一件能与之相媲美的绝品。
这般美轮美奂的宝殿,就连人王的宫殿也无法媲及,那座在人间屹立了千百年的巍峨皇城,最多也就算是一个陈设宝物的华丽仓库。
江予辰对这些稀世之珍本就没有多少兴趣,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倾尽一生弄到手又如何,死后它也会成为别人的所有物,又不会随着主人的离世就去走一遍轮回,缠缠绵绵,再续前缘。
没有一刻停留,江予辰拂开宝座背后垂落的纱幔,抬脚便迈入了素冷清雅的寝殿。
此时寝殿内只掌了一盏青白的莲花状灵灯,堪堪映亮了一张纯白的玉榻,和一小面的书架,淡淡的草木香气萦绕在殿内,随着幽风徐徐荡来,嗅在鼻端感觉有些寒凉。
进了寝殿,江予辰却不动了,他蹙着眉,目视着那张空无一人的玉床,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总是在心里流转,这让一项不愿相信前尘的江予辰感到惧怕与无力。
越是盯着那张洁白无瑕的床,江予辰越是恐慌,他很想转身逃出去,可是脚下却生了根,他挪动不了半步,甚至感觉连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张床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模糊的剪影,那个影子很淡,赤着脚蜷缩在床上,他身上的纱衣跟身下的被褥融为了一体,可脚裸上一条漆黑的锁链却像破坏纯白的一道狰狞的墨痕,它顺着床沿蜿蜒而下,另一端衔在一只凶兽模样的塑像嘴里。
那凶兽通体鎏金,凶相毕露,栩栩如生,脊背上燃烧的火焰仿佛是活的一般,只消一眼便让江予辰觉得仿若置身在滚滚热浪之中。
不知何时,床上的人醒了,只见他缓缓的将双脚沾在地面上,屡次施礼才很是艰难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着自己走来。
随着人影的逐渐接近,江予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成年后的自己。
这个人影似乎很是虚弱,拖着绵软无力的一双腿奋力的向前走着,他脚踝上的锁链随着他的走动而在地上拖动着,看着短短的一截,却可以随着他走动的长远而无限的在延长,直到这个人影穿过自己的躯体走进了前殿,那头衔着锁链的凶兽转瞬之间便化为原形,冲天的大火随着兽类的怒吼而暴走。
江予辰在火海里看到一簇似岩流般的火光攀附着锁链快速的蔓延了过去,将锁链尽头那道纤弱的人影蓦地灼烧了起来。
一股感同身受般的剧痛席卷了全身,江予辰握住几欲被焚化的胸口蹲落在地上,被灼烧的近乎失声,而身上未干的冷汗霎时便濛洇了出来,将单薄的衣衫尽数染透。
江予辰疼的近乎眼前失明,而强烈的灼烧感还在持续加重,痛的他恨不得摊在地上打滚,就在他支撑不住几乎要跪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赫然撑住了他,还不等江予辰攀着那人的手臂站好,顿觉身下一轻,他竟被人勾住膝弯抱了起来。
眼前一黑一白的轮番交替,让江予辰无暇顾及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但是随着他被抱进了寝殿,距离那张玉床越近,身上那种几乎要焚化的灼烧感便会逐渐消弱,直到所有的滚烫都从身体里流窜了出去,江予辰已经彻底仰躺在那张冰冷的床榻上了,重湿的黏腻感裹束在身上让他不由自主的嘤咛了一声。
那人爱怜的抬起指尖,轻轻的撩拨过江予辰的面颊,缓缓的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出寝殿的吗?赤焰兽可没有我会疼人的。”
这一波重罚将本就孱弱的江予辰折腾的近乎散魂,他几乎是在用一种颓丧的语气在乞求,闭着沾染着水汽的眼睫,喃喃的说道:“求你,杀了我吧!”
“哦?为什么?”那人满不在心的问道。
江予辰眼睫轻颤,眼珠在眼皮子底下深埋了许久,才缓缓睁开,一滴不知是痛极还是殇极的泪滑落下来,滚湿了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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