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亦步亦趋,漫无目的的在风雪里行走着,江予辰就这样一身单薄的在黑暗里飘摇,最后晃荡到了外城的一间客栈门前。

晨曦的天光简直脏的不成样子,而从天幕上落下的白雪又仿佛都是灰色的,覆在江予辰的肩头,好似隔了七年的光景又将无极观那身标致的道袍披在了身上。

江予辰仰着头看着门楣上方那块破败的匾额,来福客栈四个字需要很努力才能看得清,他就这样迎着洋洋洒洒的白雪凝视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悄悄的浮了上来。

“我来过这里吗?”

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背后的湛屿听,江予辰在寒风里冰冻了一夜的嘴唇青白到犯了紫,开开阖阖间洇出了一道血痕。

“来过!”靖无月缓缓的走上前去,并排与江予辰站在一起,仰着头也看着那张掉了朱漆的牌匾,说道:“你在这里,向我表白过。”

江予辰闻言却没有回头,暗淡的凤眸里渐渐的有了一抹晦暗的神色。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脑海之中闪现而过的片段不过是梦,不过是有些记忆的幻影而已,直到昨夜的遭遇,就像一柄破开迷雾的锋刃,蓦地戳进胸口,那些鲜血淋淋,痛不欲生的画面通通都回来了。

原来他从未干净过,依然那么的肮脏与腥臭。

“有些事,我知道你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但是那些对不起你的人,都已经死了。”靖无月望着江予辰的侧脸说道:“谁这一生没有过污渍呢!既然他们都不在了,你就当新生了。”

江予辰望着匾额的面容恍惚而憔悴,在纷纷扬扬的雪簌下呈现一抹心死的灰败,他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靖无月如实的回答。

“那么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觉得脏吗?”

江予辰转过头,望着他。

靖无月蓦地一笑,言语里裹着淡淡的哀伤,他说:“我也不干净!”

江予辰微微的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靖无月小心翼翼的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即将去做一件毁天灭地的大事,一个我自认为很正义的大事。”

“那是什么?”江予辰不解道。

靖无月冲着江予辰挑眉一笑,“不能告诉你!”

“”

靖无月在江予辰茫然的视线里牵起他隐在袖橼里的手,说道:“都在外面晃荡一夜了,身子也冷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湛屿的手很暖,隔着宽大的衣袖传递到手背上,依然不减其温度,仿佛他是一个能随时移动的火源。

靖无月没有等来江予辰的回复,便拉着他往别院的方向走了,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在多谈一句闲话,默默的感受着彼此身上传递而来的压抑与痛苦。

江予辰在回去之后便病倒了,连日来持续的发着高热,卧在榻上已经三日水米未进了。这期间靖无月日日都要换一位大夫过来诊治,得来的结果都是病因不明,乱七八糟的方子到是拟了不少,可江予辰亦是喝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整日里深度昏迷着。

靖无月就这样不厌其烦的喂药,喂米汤,日夜不停的为他更换冷帕子降温,终于在第七日的深夜里,江予辰的高热才降了下去,靖无月才能安安稳稳的守着他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靖无月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而此时的江予辰已经睁开了眼,盯着他的睡颜很长时间了。

靖无月看着江予辰眼底里自己的倒影,心情甚好的问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连日来的高热将江予辰折磨的很是疲惫,他先是眨了眨眼皮,不设防的盯着靖无月看了很久,才沙哑的开了口,“无月,是你吗?”

靖无月被江予辰唤的整个人蓦地从床板上震颤起来,他几乎是用逃一般的速度站在了床上,高大的身躯将帐顶的帷幔都顶的紧绷起来,他的心脏剧烈的颤了一下,然后喉头发紧,脸色煞白的问道:“你说什么?”

江予辰显然是对靖无月这番激烈的反应没有什么迷惑的,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靖无月躺过的地方,喃喃道:“无月,无月!”

靖无月:“”

他为何会叫出这个名字?这段时日,他不是一直都叫自己湛屿的吗?难道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一连三个疑问汇聚在心口,饶是靖无月镇定如石,也免不了被恐惧轰散。

他还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还在祈祷着这样的日子能多过几天。

可就算是梦,他也不要这么快就醒啊!

江予辰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在呼唤,也许是心底里沉寂了已久的名字被挖掘了出来,也许是他突然开始接受了湛屿就是靖无月的事实,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两个人短暂的温馨霎时破碎。

好在江予辰自己喃喃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黑暗的侵袭睡了过去,徒留靖无月一个人站在床板上惊惧到几欲散魂。

冯仙藻自那夜跑出去游逛之后,许多天都没有出现,因着江予辰一直昏睡着,除了吃饭喝药的时候会强撑着精神苏醒一会儿,其余的时候都是这么躺在榻上昏迷着,整个人以很快的速度消瘦了下去,瞧上去形销骨立的。

忽一日睡至半夜,冯仙藻以魂魄的状态从门缝里飘了进来,将靖无月唤醒,说了一个宫闱的大事。

原来是这新帝为了在万民跟前做到表率,已经下令迁都回了中原皇城,誓要与中原外包围的妖魔大军正式开战。

宋惜霜也正式从后方跃现在了人前,被漆怡海亲封为王朝军的统帅,无论身处何地皆可无需皇命便能调遣军队,不可有一人不服其调令与管制,算是给了他位极一人之下的无上权利。

而先前被妖魔军所重创的起义军,也在短暂的修整过后恢复了斗志,短短几个月里竟将民间隐藏的散修与归隐的修士都召集了起来,随着王朝军一块入了中原,准备协同作战。

这段时日窝在这方与世隔绝的别院里,靖无月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的野心与使命,他将骨血之中沉寂的灼世剑化现在手,借着灯盏微弱的火光细细的擦拭着。

这一刻,靖无月的眼中不再有了湛屿的柔情,而是再一次变成了朔方之中,那个阴鸷冰冷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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