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百玉抬起烟袋锅子就狠狠的在铜板光溜溜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嗔怒道:“再胡咧咧,撕了你这张嘴!”

铜板“嗷”的一声喊出来,眼泪已经含满了眼圈。

而在城郊的别院中,江予辰终于自浑浑噩噩的病榻间好转了起来,虽然精神依旧不如往昔,但是胃口却出奇的好,从最初的小半碗饭到此时的三大碗,靖无月觉得他是要把前二十八年没吃饱的饭都一并填回来。

今晚的菜肴添了些辣子,不似以往咸鲜或者酸甜,带着巴蜀独有的炝火滋味。靖无月本以为江予辰不会去吃这些红艳艳的辣菜,结果他一个人就吃了满满一盘子的麻婆豆腐,就算被火辣的嘴唇鲜红,额角洇汗,也愣是没喝一口水,虽然吃饭的动作依旧斯文得体,但也能从一筷复一筷的间隙里看到急迫与渴望。

靖无月唯恐他吃急了在被麻椒呛到,放下筷子斟了一杯淡茶过去,说道:“这一桌子的菜又没人跟你抢,做什么吃这么快?”

江予辰将食不言寝不语奉在先前,待咽下口中的米饭,放下了筷子,才开口说道:“就是觉得饿,总也吃不够。”

靖无月微微的摇了摇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夸赞我两句呢!”

江予辰喝了口茶,也笑了,“是该夸夸你的。”顿了顿,他才柔声的说道:“是阿屿的菜做的好吃,所以我怎么吃也吃不够。”

靖无月夹起一颗肉丸子塞进口中,挤眉眨眼,含含糊糊的说道:“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夸赞的话,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那我以后多夸夸你吧!”江予辰转过头望着他,郑重其事的说道。

靖无月勉力的将未咀嚼好的丸子咽了下去,卡在嗓子眼中有点憋闷的说道:“想夸就夸,想骂就骂,我来者不拒。”

江予辰:“”

许是丸子真的太大了,塞在喉管里卡的有些疼痛,靖无月只是抬手做了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江予辰就果断的端起茶杯抵在了他的唇上,说:“别说话,快喝水!”

靖无月没想到江予辰会有这样的动作,于是他乖乖的张开了嘴任由江予辰将一整杯的水喂了进去,就连茶水挤压着丸子向胃里滑动的钝痛感都没能察觉,光顾着看江予辰略显焦急的模样了。

彻底将丸子咽下肚子里后,接下来的用饭,江予辰说什么都不让自己边吃边说话了。

进食过后,江予辰便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去了,他这个人只要有书,有吃有喝的窝能在这里十年都不成问题。

想当初在玉山,肃冷的神殿里除了简单的陈设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都没有,这个风姿独绝的男人愣是十年如一日的靠着打坐入冥熬过来的,实在觉得无聊便去后殿的轩辕台吹吹风,看看雪,要不就凝神化出一朵朵玉色的清莲,丢进殿阶前绵延的莲海里自生自灭,活的机械而空洞。

做了凡人,又变回了第一世的模样,勤奋,好学,书不离手,卷不离身,若能有幸颠颠他的乾坤囊,保不齐能给你颠出一座书阁来,大千万象,无奇不有,无奇不精,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塞不进去的。

靖无月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在脑中回想着属于湛屿的一段记忆。

彼年他二人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一日,江予辰跟湛屿一道去了东海仙山璇玑屿,奉两门宗主之命为其掌门疏柔仙子贺寿。

璇玑屿作为神祗的后裔,对待这种举派同贺的事情并不擅长,面对这些迎来送往的别系弟子,除了寒暄的客套几句,便是将本门的上等秘药拿出来,赠与这些惦念着情义的掌门。像云莱与冥火宫这等大派的奢侈流水席,是想都不用想。

这一派所修的乃是辟谷静心之道,门下弟子一个个身骨翩翩,清逸出尘,很难让你将他们跟如厕这种事联系在一起,总之,这一派都是清冷冷的玉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以往无极观派去璇玑屿的弟子是牟轻风,这一年玄阳带着牟轻风跟顾旌宇之流北上燕地,联合其余七大门派修补封魔结界去了。湛屿因为每一年都是他去,所以今年这任务依旧落在了他的头上,所以没有跟着同门北上,还挺是遗憾的。

可这一遗憾,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天大的惊喜,因为今年这跑腿露脸的任务就落在了江予辰的头上。

湛屿从来都觉得要说这神祗风范,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江予辰这样的,不怒自威,清冷卓然,砭骨的冷淡似青霜缠绕,凤眸眼角恰到好处的妩媚忧愁,又不会让他看起来太过不近人情,要悲悯有悲悯,要威仪有威仪,那是由内而外所发散的气度,绝不是刻意的伪装强撑。

果不其然,待江予辰自渡船上下了甲板开始,璇玑屿上的“仙子”就唯有自惭形秽的份了。

那时湛屿分外能嘚瑟,仿佛这江予辰是他的所有物似的,所过之处本人还未自满,他先开始了骄傲,走起路来昂首阔步的,像一只撑开了尾羽的七彩大孔雀。

因着江予辰天人之姿,他二人进献了掌门礼物后,一项端庄的疏柔仙子更是极具反常的留下了他二人用饭。

湛屿曾听闻璇玑屿连一间厨房都没有,拿什么做饭?可是人家掌门已经金口白牙的说了,那就一定有饭,于是两个人在殿中恭恭敬敬的闲谈了一阵,就被带去了客房用餐。

当璇玑屿的弟子将所谓的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湛屿乐了。

只见四方竹桌上一人面前摆了一碗蜂蜜泡雪梨,用勺子一舀黏糊糊的,看着就牙疼。湛屿说什么也不肯吃,到是江予辰蹙着眉头愣是将这两晚能甜死个人的东西咽了下去,然后一整夜都没睡着,净喝水了。

第二日一大早,湛屿说什么也不想在这懒人有懒办法的地界上呆了,于是便拉着江予辰前去请辞。

而请辞的过程中,那疏柔仙子全程紧盯着江予辰看,说什么也不打算放他们离去,最后竟拿本派绝不外传的蓬莱阁蛊惑,挽留住了左右为难的江予辰。

江予辰酷爱看书,而这蓬莱阁又是集神谕之大成的仙境神阁,据说里面的典籍秘法都是神界流传下来的,历代只有掌门才有资格可以进入。

湛屿不知道这疏柔仙子在搞什么鬼,但是既然江予辰想要留下来,那他也没理由跑路了,于是两个人得了特赦,进了蓬莱阁,而这一呆,就不眠不休的呆了整整十七日。

十七日之后,待他二人辞行了璇玑屿的款待,站在甲板上眼瞪大海的时候,湛屿第一次在江予辰的脸上看到了阴鸷的狞笑。

好似这一行,他从这浩如烟海的书籍里,找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此时,正在心底里畅快淋漓的思腹着。

将残羹剩食整齐的罗列在托盘上走出了房门,靖无月回首望着窗棂上那一抹晕淡的剪影,心里说不出的千思百转。

纷纷扬扬的大雪隐隐有了转黑的迹象,北冥挥洒向人间的疫毒,就快要开始了。

靖无月站在风雪里,讳莫如深的望着他的影子,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渐渐的开始枯萎。

渐渐的,没了凡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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