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不用麻烦了”李宏飞拦下,直接进入正题,“我是二年级的班主任,袁兵今年该升二年级了,开学几天了还没报名,我们来了解下情况。”

老头直接在矮门槛上坐了下来,气急败坏的说,“我早就说了让他去报名,这娃子就是不去,犟的很!”

袁兵在屋里一张小板凳上坐下,半边屁股悬在外面,歪着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李宏飞转过身问他,“你为啥不去上学?”

“不为啥,就是不想去”袁兵平静的说,脸上带着不在乎。

这完全就是小孩子的话,钟意秋想。

李宏飞抬了抬屁股,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放慢,“不想上学想干啥,你这么点大,啥也干不了,就得上学。”

袁兵不说话了,只是转着头到处看,眼睛状似无意的看了钟意秋好几眼。

“你们看,就是犟,咋说都不听!”老头伸手点了点袁兵。

钟意秋在心里练习了好几遍要说的话,开口道,“你是不喜欢上学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上学?”

他说普通话,把袁兵和他爷爷俩人都给听愣住了,在他们看来,只有收音机和电视里的人才说普通话。

“这是市里派下来的钟老师,大学生,今年教袁兵他们数学”李宏飞又着重给老头推荐。

袁兵直勾勾的盯着钟意秋,像是看什么马戏一样,既稀奇又羡慕。

“钟老师刚问你,你是不喜欢上学还是因为啥?”李宏飞催着他回答。

他小小的手掌搅在一起,黑黑的手指胡乱的相互抠着。

“没钱上学,我爷要吃药,上学了就没钱吃药了”袁兵小声的回答,当着爷的面说这些,他有些难为情。

钟意秋看着袁兵手臂上被爆嗮的裂口,白色的死皮外翻着,长长的手指甲里厚厚的黑泥,光着的两条细腿布满了白色的伤疤。

一双裹着泥的脚,在钟意秋的注视下拘谨而卑微的寻找躲藏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劝解这个孩子,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困境,没有资格指引他选择。

他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僵硬酸涩,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娃子,用你操心啥子,你还是个娃儿”老头骂到。

“这是大人的事,你这个年级就该上学......”李宏飞似乎也劝不下去。

几个大人被一个孩子的话给堵死了。

钟意秋吞了口口水,像对待大人一样和袁兵说,“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困难......虽然你还是个小孩子,但是你已经遇到了很多大人都不会遇到的困难......”

他有点说不下去,停了几秒重新整理了一下,“爷爷的身体很重要,你省下上学的钱给他买药,是个孝顺的孩子......但这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你如果想让爷爷过很好的生活,就要快点长大.......”

“去上学,学知识,做个有本事的人,挣更多的钱,不再让爷爷这么辛苦”钟意秋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断断续续的说完,自己都不清楚讲了些什么。

“老师说的对,就是这么个理儿!你没爹没妈,但是你有爷爷,上学才能有文化,不然还是刨一辈子地,爷以后都要靠你啊!”老头激动的说。

袁兵把头埋在胸口,瘦弱的肩膀轻微的颤抖,钟意秋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回去时,走在村口的木桥上,钟意秋回头看了看这个绿树掩映下的村庄,阵阵蝉鸣枯燥又无力。

钟意秋突然有点想家了,来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联系过家里。

最开始是没发现哪里有电话,后来想想打电话又能打到哪里去呢?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打到他爸的单位,现在他爸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再不然就要打到门口的传达室,让传达室的大叔去叫他妈,还一定要他妈在家才行。

“农村啊,就是这个情况,各家有各家的困难”李宏飞感叹到。

“每学期学费多少钱?”钟意秋突然想起来问。

李宏飞答:“二年级学杂费一起是六十五块五。”

钟意秋像是不需要他回答一样紧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他如果明天还不去报名怎么办?”

李宏飞轻笑了一声,眼神努力想越过路边看不到头的玉米地,“不去也就只能是不去了。”

钟意秋不敢再轻易说话,他觉得自己今天说的很多话都像是天真的笑话,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说着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

回到学校已经一点多了,李宏飞来不及回家,钟意秋带他去宿舍一起吃饭。

义叔中午做了豆角焖面,留了两大碗放在锅里温着。

大家都在睡午觉,房门关着,他们轻手轻脚的蹲在厨房的小饭桌旁吃饭。

盛夏正午的烈日下跑了半天,一滴水也没喝,嘴唇都干裂开了。

不知道是因为焖面太干,还是心里堵着一口莫名的情绪,钟意秋有些咽不下去。

厨房没有热水瓶,他拿出个空碗从水缸里舀了碗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仍然觉得嗓子有些干疼。

肖鸣夜听见声音从房间出来,走到厨房门口正看见钟意秋灌凉水,精巧的喉结像是受了委屈般上下颤动。

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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