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信,鼻尖绕起一股陌生的乡土气。
廊檐上敲响了几棒夜钟声,明黄的纸灯笼也被星星点点的架了起来。
屋外的书童瞧着满眼褪去的天色,胡乱的抹开发梢的汗珠,转身朝向自家主子,额头重重的垂在地板上,颤巍的说道:
“沈公子...夜市的城门...该开钥了。”
细弱的灯火照不清屋外的人影,沈镜若有所思的站在窗前,手中来回摸索着那柄扇骨。
他透过明纸看着满脸无措的我,面上却并无对这封来信的半点惊讶,只余眼中闪过一瞬的寒意。
沈镜知道,这是那个人对他们的警告。
春寒的早,凉意开始在四处蔓延。沈镜明白事已至此,便只能拂袖姗姗离去。很多年以后,当他再次忆起今日时,却已无力更改因由这封信而起的,所有人与我的背道而驰。
“展信安...家中一切都好,院里的桃花也如期盛开了...近日不知是怎么了,自那场风寒后,我好像总能感觉到,你们都还在我身旁......”
信上大半的字迹已难辨认,我将它凑近窗前,逐字念出。此刻,窗外到是一片静谧,两两月光相宜,再无往日的风鸟虫鱼声作扰。
我倚在光影下,却不知是在读信,还是早已沉沉睡去。
‘收拾厨院时,瞧见你与樊郎素爱吃的糖罐都结了蛛网。闲来无事,我便采了些花瓣,搅着往年剩余的蜂蜜和面粉,做了满满几罐的桃蜜糖......’
仔细一想,我好像确是听见谁在喊我。
“小安,小安,醒醒...”
满园是灼灼的桃香,我一睁眼,便又看见了云姐儿。
她仍是如往常一般,一袭素色的长衫,绢布盘好的长发,不着半点脂粉,脸上盈盈笑意。彼时春风还未和煦,她站在这里,便能让我安心。
“怎么在这睡着了,仔细着凉。”
或许是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还叫我思念之际的人真真就出现在眼前了。此刻,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想紧紧拽着云姐儿飘动的衣袖,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今日的午饭做的是有些迟了...”
她弯腰轻声放下半碗余温正好的五米粥,伸手又替我掸开了发上的碎花,面上连带几分愁容的向我劝慰道:“既是再饿,也不该吃这么多桃蜜糖,若是......”
云姐儿转身握住我有些微凉的手,指尖的茧摩擦出温热的烟火气。
我细细瞧着她,这才恍然想起,她不过是比我大五岁而已,却已经有藏不住的皱纹和白发了。
原来,大家都已经变了.......
“春寒还犹,食糖多易伤胃。若是你病了,云儿便又是要在我耳边,整夜的哭红了眼,直到医治好了你才罢休呢。”
“樊郎......樊郎!”
闻声,我与云姐儿齐齐抬眼,便好似见到了华佗下凡。
樊弃一袭青色的卦衫,长发散束,头戴白帷幔草帽,白净的脸上微微冒汗,背上顶着只竹篓,双手屈膝的拄着木拐杖蹒跚走进。
他侧耳朝着云姐儿的方向付之一笑,肩上还遗落了不少后山特有的针尖落叶。
“怎么一个人去采药?”
“无事,全当我去散步了...”
他的面上仍旧挂着一副和煦的笑容,修长的手掌慢慢握住云姐儿与我的手,温热有力的说道:
“我今日摘了些蒲公英,最是清凉解热之物,下次你掺碎些揉进桃蜜糖里,看安丫头还偷不偷吃。”
“瞧瞧,这傻丫头还没睡醒呢,都不知道回嘴了。”
无言,我们相视一笑。云姐儿紧扣着樊郎的手,轻轻的靠在我的肩边。我们三个人便这样,花影树下共笑语,郎朗阳光话平生。
纵使我自己心中知道,往后只剩悲欢离合,却在此时此刻,都不重要了。
昏有一朵花瓣掉在鼻尖,这温暖如此真实。
却也戛然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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