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医馆空置着,常有乞丐前来讨要饭钱。我虽不懂医理,却也能替医馆帮忙。自每日午后起施粥,尽力周济从远方奔波而来的难兄难民们。

听他们说,远处有许多镇子都突发洪水,又赶上时疫,处处都早已家破人亡。活着的人来不及祭奠家人,只能一路仓惶南下,四处为家。刚入镇时,还以为自己误入了桃花源......’

“女施主,醒一醒,女施主......”

我回神,看向眼前长衫褴褛、满发泥垢的老人。

听旁人说,他原是元宝镇新进的秀才,待宣圣旨,便能做府上的老爷。而一觉醒来,家中府邸、夫家与仆从皆被洪水吹散,只留下满地的笔墨纸砚。

粥桶冒着延延热气,我捉摸不定他此刻的表情。

“小安,你若是累了,就换我替班吧。”

我回头,看见云姐儿长发用木簪盘着,身上的竹纹布裙也沾满了生面粉灰。她半挽着衣袖,手上还只带着樊郎前年送她的素色银镯。除此之外,便无粉黛之物。

她一边替锅中的米粥搅着糖水,一边向仍驻在原地的吴秀才微微点头。似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云姐儿转身轻拍我的手掌,说道:

“库里还剩着几斗米,你去帮我再拣些来,这里有我,放心。”

我点头应下,转脚却躲在窗后偷听。

“女施主,能否...再给我舍一碗粥?”

“吴公子,粥快熬好了,你在旁边等一会吧。”

话毕,吴秀才便转眼四周,挑了块还算铺整的草席盘腿坐下,怀中一直紧紧握着有些陈旧的书袋。夜色浓重,却不及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情半分。

街上挂起夜灯,一眼望去,这才照清了满巷的灾民。

“吴公子,请”

云姐儿端着瓷碗,在起粥前撒上一把煮熟的红豆,悄声递到了吴秀才面前,又施然说道:

“红豆暖胃,亦能消疲,吴公子一路辛苦了。”

月光一步步移至碗底,耳边是巡街人阵阵的敲邦声。

吴秀才迟迟看着那白粥上漂浮的鲜嫩的红豆,忽而大笑,又忽而声泪俱下的夺过碗碟,将仍滚烫的粥如豪饮烈酒般,一喉而尽。

此时,他的喉、他的胸腔、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才是滚烫的。

他并腕、握拳、垂首,行了文人中丧妻的大礼。

他将碗重重的摔碎在地上,连同这份仅剩的傲气。

他唱道:“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他走了,留下了那个书袋。

天色将明,街道且长。我从窗后探出一双斥满泪水的眼,瞧着他渐行渐远。

是啊,昨日的辉煌如大梦一场,曾共苦之人已去,纵使月色依旧,又有谁能同赏矣。

今生做文郎,来世共吟诗。

云姐儿的裙摆湿了,她两手空空的立在原地。眼瞧这条路,走过许多人,是今日的吴秀才,也是曾经的樊郎与我。

......

‘近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雨,腿疾疼的厉害,就连去镇上也有些费力了。不知锦州是否也和这边一般,倒春回寒,记得要加多件衬衣......

你们过的还好吗....

你们过的还好吗.....

你们过的还好吗.....我.....’

窗外的灯笼彻夜不眠,最后一场春雨也悄然落幕。我将这信读到天明,也算是陪她度过了这形单影只的日日夜夜。

人生大抵就是这样,一边回忆,一边继续,偏偏不肯为谁真正停留过。

天已破晓,春日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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