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缠绵的雨丝细入牛毛,春日的空气带着草木的芬芳。晨间远望,整个平宁侯府寂静安然,少了些平日里雕梁画栋的富贵气象,多了些烟雨朦胧的江南韵味。

半敞着的一扇雕窗上,一盏观音莲不免落下了几道飘忽的雨丝,含羞带怯的叶片上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醒事堂中有广厦遮蔽风雨,此时的堂内倒是一片干燥温暖,只留卫枢静立沉思的剪影,投落出青松翠竹一般的风仪。

卫侯爷背着手,正对照着捧砚写好的单子,一项一项地检阅桌上的物什。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案牍卷宗被早早地撤下,失去了它们常年独占案头的地位。反倒是在长桌之上,拿十余个珐琅小碟子摆上了膳房里常见的食材。

圣人云“格物致知”,实践出真理,单单看着这些物件也瞧不出什么来,卫枢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上了手。

左起第一个,是轻软的粉状,触之丝滑,色泽微黄,暗暗戳一戳便留下了一个指痕,显得分外娇贵。卫枢瞅了一眼单子,此物名曰麦粉,以石墨舂之可得,掺之以水,可做百味糕点。

他微微颔首,把目标转向了下一个:孤零零摆在小碟子里的一颗鸡蛋。

这个卫枢倒是见过,只是未曾上过手。把这圆润小巧的东西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他没贸贸然轻举妄动,细细读了一遍捧砚留下的攻略。见着上面写着:鸡子,卵白其气清,卵黄其气浑,敲之去壳,烹而食之。

这才放心地磕破了那层薄壳,平生头一遭打了个蛋。蛋黄圆润,蛋清透明,一点儿蛋壳也没落到碟子里,让疑似强迫症卫侯爷身心舒畅,信心大增。

白案江湖,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接着,自错把糖粉认作盐,被油腻腻的猪油糊了手,品尝了一遍各色装饰糕点的蜜饯之后,卫枢满意地收了手,认识食材的工作告一段落。

谁知还不待他取出自个儿的编纂的《卫氏食经》做上笔记,醒事堂里便听见一阵轻轻的扣门声,简祯的声音柔和清亮,自门外徐徐传来:“侯爷,妾来寻您议事,可能进门?”

守在门外的捧砚有口难言,他也不想拦着夫人,只是侯爷在里头作甚,他心里一清二楚。那一桌子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物什,不给侯爷争取些时间藏住了,他这个金牌长随也算是干到了头。

要知道,因着主子爱面子,不愿被侯府的厨娘聊八卦,这些食材可全是捧砚自个儿背着他娘,从自家灶台上偷来的。还不晓得侯爷给不给报销,他才不愿被主子打发走呢。

幸而简祯没有那自来熟的习惯,被拦下倒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等着卫枢来开门。

卫侯爷也没让妻子久等,急匆匆把那些碟子一收,拉开门又是一番虚假的波澜不惊,从容淡定。

“阿祯进来罢。”

简祯依言入内,一眼掠过卫枢空空荡荡的书案,暗道奇怪:这倒是与便宜丈夫兢兢业业的画风不相符?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哪一次进醒事堂,便宜丈夫不埋头与案牍之中?

卫枢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试图掩盖方才自己偷摸研究食材的蛛丝马迹,努力岔开话题:“阿祯有甚么事?”

简祯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她也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当下回归了正题:“侯爷可记得宛姐儿生辰便要来了?”

“记得记得。”卫枢暗自松一口气,往年自有仆役提醒,总归一份生辰礼是不会少了那几个小萝卜头。

“过往几年,妾对几个孩子有所失职,他们的生辰都过得潦草。只希望如今补偿他们,还不算晚。我是来请侯爷给宛姐儿备上一份生辰礼物,也让宛姐儿高兴高兴。”

她顿了顿,复而补充道:“无须多名贵的,只望侯爷亲身挑选,尽心就好。”

这……

他暗自思量,墨色的眸子悄然扫了一眼藏着食材的柜子,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这学做点心成与不成,全看妻子吃不吃这一套。而今借着宛姐儿的生辰,悄悄妻子的反应,倒也不坏?

卫枢拿定了主意,信誓旦旦:“我定会用心准备,阿祯放心。”

简祯对他这突然的和颜悦色颇为不适,见事情已经交代明白,也不打算多留,客客气气地向便宜丈夫告退,撑着油纸伞施施然回了得意院。

卫侯爷长眉微蹙,卷翘的睫毛像被缠绵的春雨打湿了一般,略带委屈地看着妻子渐渐走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不是个消沉的心学派,沉寂了一会会又恢复了斗志,埋头与自个儿呕心沥血的《卫氏食经》中去了。

……

三月十三。

卫枢潜心钻研了几日,终于勉勉强强掌握了几样简单的点心。只可怜捧砚,不仅每日晚间要偷摸地把侯爷领回家下厨,还得每日把主子那奇形怪状的成品吃个干净。

自己闺女过生辰自然不可轻忽,卫侯爷特地挑了最为自信的云片糕,悉心摆盘之后送给了卫宛。

卫宛:……

她端着爹爹这一叠所谓亲手做的糕点,心情是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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