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桃花庵的头一个花魁年。大家多议论,今岁花魁当属桃花庵。去岁的东道主花雨阁已日渐没落,便让出东道主的位子给了桃花庵。

是日,在案的,不在案的青楼女子,皆打扮得花枝招展,争相赴会。若以一花比一女子,可谓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士人富商,风流才子与名妓汇聚一堂。前来观赏的车马喧嚣,挤满大街小巷。新门一条街,排列的像一堵墙。乐坊司日夜连唱演戏助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无论陆路,还是船只都挤得个水泄不通,一时盛况空前。

花魁排名仿科举,分品、韵、才、色。各家呈上花案册,每家青楼只有十个名额。实行马球抽签赛制,所有评分皆当场评写,当场唱名公布。

最终,花案册上也就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

此时已是深夜,再两轮要决胜负了。桃花庵着急地火烧眉毛了,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星月阁突然请来了个杭州名妓师师。

妈妈着急地踱来踱去,不停地问“当家的来了没有?!”

她派出去好几个拨人去找当家的,却是一个也没回来。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桃花庵作为东道主,实无理由拒绝别家要用自己的灯光舞台。

“主子,没想到这么热闹!”李齐挤在舞台前的人群里,“主子,公子要是知道桃花庵输了花魁,可有得瞧了。”

舞台上曲调起,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戏袍的状元郎,神气活现地迈出官步,水袖轻甩,更显身姿风流,朱唇轻启: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

唱腔圆润,犹如珠落玉盘,扮相俊美,一派妩媚天真,台下的人欢喜地抓心挠肝,直叫好。

李齐看着看着,觉得哪里不对,“主子,属下怎么觉得这神情这么眼熟呢?”

赵桢已是气歪了鼻子眉毛,扇子摔在手上,“反了!反了!给我把她弄下来!”

“主子,这时弄下来,身份可就暴露了。”

“爷,这能行吗?”桃花庵的妈妈正手忙脚乱地脱谷穗身上的戏袍。

“上去谢幕就好了。”

妈妈把袍子扔给已扮上的千寻,“穿上,不要穿帮了。”

谷穗正回头,忽地一个人影从后台闪过,顿时心下大喜,“七……”

“你!你!我!我!唉……”已到后台的赵桢把谷穗包进自己深灰色披风里。

谷穗扒开披风,露出脑袋看到了赵桢,“兄长?!”待转过脑袋想去找人,那人已不见了。她挣脱不过,被赵桢不由分说地拖走了。

赵桢一边儿给她擦脸,一边儿生气。

谷穗嬉皮笑脸地问,“兄长,我的扮相好看么?”

赵桢不语。

谷穗歪着脑袋问道,“好看么?”

赵桢嗯了一声。

“你又生气了?”

赵桢又嗯了一声。

谷穗向赵桢凑近脸,闭着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尖说道,“鼻尖还有呢。”

赵桢垂眼,轻轻地擦去她鼻尖的白粉,眼光落在那嫣红的唇上,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

看着谷穗不知所以然地转动着眼珠子,赵桢的脸又凑了过去,在刹那间,她抱着肚子坐到地上去了,“啊……,我肚子好疼。”

赵桢笑了,“这么怕我。”

“我,我肚子真的好疼。”

赵桢听她声音不对,俯身查看,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已有细汗,急地连声宣太医。

太医到时,她已是疼的蜷缩着身子,大汗淋漓。

“怎么样?”

“回皇上的话,无碍,她这是吃多了凉性东西,臣开一剂药,给她喝了就好。”

“真的没事儿?她都疼出大汗来了。”

“她身体寒,出汗反倒带走了寒气,皇上不必忧心。”

四五月的天,谷穗手脚冰冷。那双手贪图他掌心里的温度,她拉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小腹,还不满足地揉了两下,睡梦中发出宽慰的叹息声。

赵桢愣了愣,轻轻地贴着她的小腹按揉。她的嘴角微扬,嘟囔着“老妈……我想你了”,便沉沉地睡去了。

“老妈?”赵桢有些哭笑不得。

谷穗醒来时,已是午后了,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

赵桢丢下奏折,牵着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赵桢扭头看着她笑,“去慈元殿。”

“慈元殿是哪儿?”

刘公公说道,“皇后娘娘的寝宫。”

赵桢看着她张大了嘴巴,笑道,“怎么?你不想去?”

“哪里话?有美人谁不想看?”

谷穗跟着到了慈元殿,以为自己瞎了眼。

满院子的花草菜蔬都整整齐齐的,就连那些个树木也条不紊的,好像这儿是唯一守秩序的地方,与城墙外鲜活市民生活做了个分割。唯一有趣儿的就是几株茂盛的桑树,紫红透亮的桑椹子挂满了枝头,调皮地伸到墙外来了。

宫女太监们上前施礼,为首的想必就是皇后娘娘,着金色花鸟蓝色绸缎交领道袍,细细的眉眼,细细的鼻子,气色暗黄,些许气血不畅,恐是胎里带的毛病。

她稍稍侧着头和官家说话,眼光似有似无地瞄了眼谷穗。一碰这种目光,谷穗就感到它无所不在,她的眼睛后面有眼睛,目光后面有目光,好似任何举动都被它网捕和渗透。

至于说的什么,谷穗一句也没听到,总感到后背发凉,眼前皇后年轻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一个衰老的灵魂。

曹皇后招手。

两个宫女引着一个女子进了来,衣着蜜合色坎肩、葱黄色的棉裙,轻轻走上前来屈身施礼。

待抬起头来,见她低挽云髻,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在这慈元殿里越发显得秀美妩媚。

赵桢要她走近些,问道,“皇后舍得?”

曹皇后笑道,“臣妾粗手笨脚,观音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做事素来稳重,能在皇上身边伺候,也聊聊尽臣妾愚笨之愧。”

赵桢转头去看谷穗,谷穗正瞧着门外紫到发光的桑葚子,咽着口水。

赵桢回头笑道,“那朕谢皇后美意了。”

谷穗回头瞧着眼前的美人,她睫眉深黛,那双垂下的眼睛,更加显的温顺,脸上一抹绯红,欲添娇艳了。

皇后和皇上又说了几句闲话,原来范观音是皇后的养女。

就连皇后都要给皇上塞美人,谷穗暗自里发了会子呆,心下叹了口气也就罢了。

赵桢见谷穗依旧瞧着桑葚子发呆,说道,“这里的桑葚倒是长的很好,正是吃的时候。”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谷穗的,他嘴角浅笑,竟是道不尽的明亮和亲密。

皇后扭过脸去,良久对着身边的宫女说道,“还不快摘些送过来。”

“不用”,赵桢对谷穗说道,“还不去摘?”

谷穗早就看中了几串,小跑了过去,拿下帽子摘了满满一帽子。

箬梅看着谷穗抱着一帽子的桑葚出了慈元殿,说道,“又是个没规矩的。”

“她可不是贵妃,下面的人对她忠心耿耿,就连包拯都称她小友,贵妃?”曹皇后冷笑了一声。

“娘娘也是高看她了,说到底不过是市井之徒。”

“不是本宫高看了,贵妃向皇上给她叔父求宣徽使,求了也有小半年了,皇上呢,总是拿朝廷搪塞。这文及的婚事,皇上竟亲自过问,下旨赐婚不说,还生怕陈家不满意,给文及封了骑兵督虞候,从五品。人都说,皇上是看彦博了,本宫看,文彦博自己明白的很。”

“娘娘,那咱们岂不是前门赶狼,后门来虎?”

“我们就等着好了,不是还有贵妃么。”

谷穗一边自己吃桑葚,一边塞给赵桢。

赵桢看着她问道,“不要只顾着吃,是要你来看好不好的?”

谷穗嘴里塞满了桑葚,抬了抬眼皮,“我见犹怜,兄长,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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