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只是为了避免影响献祭的意外,瑕盈在暗处观察着阵法的变化。
然后冯嫣闯入视野。
她有时在磅礴的妖气之中俯冲、跃升,惊起一丛一丛的飞鸟,有时又坐在祈坛最高处的瞭望台上,轻轻哼着歌谣。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大抵听见几句“素履之往,愿独行也”。
瑕盈在远处驻足遥望,看完了冯嫣的猎杀全程。在强烈的妖气与杀意之间,她看起来是如此惬意而自在,好像这片天地就是她游戏之所,这样的冯嫣与瑕盈先前心中“金丝雀”的想象大相径庭。
如果这是冯嫣,那龙舌口中那个可怜兮兮地在狮子园枯等一整个雨夜、几年后又顺从于家中长辈,手刃魏行贞的人又是谁呢。
瑕盈有些好奇,他决定去看一看。
一呼。一吸。
瑕盈皱起眉头,他的思绪回到当下,又侧目去看身旁的冯嫣,才发现她也正于沉默中望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有许多话想开口,但下一刻,他又失去了所有想要倾诉的愿望。
如今,从与姑射、冯嫣的谈话中,他已经了解了一切包括魏行贞的重生。
在过去,他有时会好奇在魏行贞的上一世,在六郎是信使的那一世,他自己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余生,但此刻,他更想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下一世重新来过的机会。
瑕盈的身体开始发光。
他对这一切已经失去了控制,但从冯嫣目光的怜悯之中,瑕盈大概明白,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可以握住我的手吗。”他低声问道。
冯嫣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快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右手。
在双手交握的一瞬,瑕盈的身体开始消泯,风将他的一切吹走,冯嫣的手中很快变得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剩下。
冯嫣忽然觉得有些鼻酸,眼眶骤然发热。
如果冯黛还在,她真想转头再问问老人家。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怎么会有一件事,让所有人都痛苦。
好人痛苦,坏人也痛苦老人痛苦,年轻人也痛苦。
身居高位者终日惶惶,而四海万方的庶民百姓,则直接陷入朝不虑夕的险地之中。
冯嫣忽然想起幼年时曾偎在姑婆身边,与老人一同上山,为家中来年的平安进香。
在山寺的暮鼓晨钟里,青紫色的烟雾终日弥散,不曾断绝。
庙台下,有善男信女,磕头祷祝。
庙台上,是低眉菩萨,怒目金刚。
那些在晴日里的青烟,在诵经声里扶摇直上,载满了人们对神灵的敬畏然而又有哪一尊菩萨,哪一座金刚,真的在俯瞰人间黎民?
这由人亲手造出的偶像,像是在暴风骤雨里撑开的一把破纸伞,明明什么也挡不住,旅人却依旧紧紧地攥握着它,好像攥握着,就能走出这幕天席地的风雨。
冯嫣回过头远处空无一人的茶案上,还放着冯黛留下的那杯酒。
那是前人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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