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太极宫承天门城楼更鼓报晓,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坊门次第开启。

夜巡的马队尚未收工,便有朝臣的马车晃晃悠悠往宫城驶去。

端王李时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作为长安城公认的厄运体质,对厄运的嗅觉总是特别敏锐。

今日,是他当大理寺卿的第一天,一早起来,他又嗅出不一样的味道……

这边马车正要晃进朱雀门,便听得急促的马蹄声飞速袭来,李时隐隐知道,麻烦事上门了,撩开帘子,果然见两名军士将快马停在了他马车旁。

“何事如此惊惶?”

“禀端王,朱雀大街排水渠发现两具骸骨。”

朱雀大街乃长安城最宽敞的交通干道,日夜都有人巡逻,竟然有人在此抛尸弃骨,简直胆大妄为。

李时眯了眯眼,老天果然很瞧得起他,第一份厚礼就如此特别。

“过去看看。”

发现骸骨的位置离皇城不远,正是长安百姓最密集的北面位置,抛尸者仿佛生怕这骸骨无人发现,故意抛在了交通要道上。

朱雀大街的排水渠又宽又深,若寻常抛尸体,沉在污水底部,也是看不见的,可偏生它抛尸还抛得十分有涵养,一艘木制小船,挂了两片白帆,尸骨一大一小,整齐地排列在船上,被四周的灯笼一照,颇有一股阴森恐怖味道。

此刻,一少年正提着灯笼在“摸骨”,口中不时发出啧啧声:“这骨头长得着实漂亮……”上头站着的巡防将士头皮麻了一层:这人到底是怎么看着一具碎裂的骸骨说出“漂亮”二字的?

李时下车,听得此话,脚下微微一滞,探头看去,那少年也刚摸完骨,起身仰头看上来,一双黑葡萄的眼珠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见得李时,嘴一咧,晾出两颗小门牙,冲他笑得春风无限好:“这位郎君生得可真好看。”

这口气跟赞赏骨头漂亮一个味道。

众巡防将士头皮又麻了一层。

李时一张俊脸都端瘫了,才没让自己在那道视线下失了仪态。他缓缓转头,避过少年直视的眼,问旁边人:“这又是何人?”

被问及的军士脑门多了几粒汗珠,立刻将先前“收缴”的路引奉上。这是忠州酆都颁发的路引,上面清楚标识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入京目的为何。

路引毫无作假痕迹,李时转回头,面无表情地将少年打量了一翻,十六七的年纪,身形瘦弱,雌雄莫辨,再瞧这张脸,晾着的两颗小门牙,依稀有点眼熟。

“那你又为何在此处?”

少年施施然拱手一揖:“人生难免有个脚滑,郎君可愿拉我一把?”

见李时不动,少年又道:“方才我路过此地,看到这块白布在此飘荡,想着是哪家贵人不要的衣物,丢弃大街着实可惜,不曾想白布竟悬在排水渠中央,天黑路滑,一时没觉察,一脚便跨了下来。”

李时伸手拉人,晃眼瞧得他指尖可疑的污渍,大手陡然一转,落在了少年后脖子上,捏着后领子便将人提将上来。

就着拎起的姿势又打量了少年一翻:身高五尺三寸三分,体重七十大斤一两七钱,肩宽一尺一寸五分,腰细一尺七寸八分,臂粗七寸四分,腕骨四寸八分,身体各项数据表明,这是个比寻常人更纤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再看衣服一尘不染,只在脚边有些尘土青苔,正好应证他方才的话:一脚跨下去,摔得干净利落,连挣扎之力也无。

“那个,我可以下来了么?”被挂在手臂上,少年觉得高处有点不胜寒。

李时将人放地上,少年又晾了晾小门牙,拱手道谢:“多谢郎君高抬贵爪。”

迎上那道目光,李时觉得浑身毛孔都不对劲,把人放在地上,将路引递还于他,道:“你可以走了。”

少年接过路引,却并未马上离开,反而好奇问道:“郎君不抓我审审?”

李时负手而立:“为何要抓你?”

“你看,他们都觉得我挺可疑,都不肯拉我。”

巡防将士脸皮僵了僵:任谁看到一个对骸骨上下其手的人都会心生疑虑好吧?

“你的确行为诡异,但跟此案却无什干系。”

“此话何解?”少年满眼虔诚。

李时顿了一下,为什么他这个刚上任的大理寺卿要向一个平头百姓讲解断案识人之道?

可在那双眼眸注视下,他缓缓启口:“首先,你摸过尸骨,手上沾有青苔污渍,即便我还未查验这尸骸,也能判断这尸骸该是不久前才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其次,你衣物干净,还残留着崇仁坊邸舍常用的熏香之气,该是坊门开时才从崇仁坊过来,暗合你的身份。再次,你的手指干净纤细,无名指指背首节有薄茧,该是善于工笔的书生,想来孤身也搬不动这样的木船,做不出这等排场,此处也未见你有随行之人。”

少年垂眸静思,模样十分认真:“你可以怀疑是我事先安排妥当,再让自己发现现场。”

李时指了指冒出排水渠一尺有余的白帆,道:“安排得如此显眼,只要有人路过就能发现,又何必亲自冒险来当这第一发现人?”

少年点点头:“郎君说得甚是有理,可是,我还是觉得郎君有必要审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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