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的情绪丰富得让人无法理解。

她很喜欢笑,同样的,也……非常爱哭。

在读课文的时候,赤司曾经见过她轻声啜泣的样子——而他完全找不到相应的哭泣点。

她的啜泣那么轻,轻到除了赤司以外没有人发现,但她的情绪又那么浓烈,浓烈到神经会跟着一起产生针刺的痛感。

她好像随时随地都处在波动的情绪里。

赤司站在音乐室的外面,看着秋染黏音乐室的地板上缩成一团。

如果要问音乐室的地板可不可以躺的话……毕竟进入音乐室要脱鞋,而且每天都有人轮班打扫,从洁净程度而言,完全是可以躺的。

他只是不太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

他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使用“黏”这个动词。

或许是因为,秋染躺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在滚水里煮化的糯米团子。

……她又哭了吗?

赤司在外面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敲门走进去,然后在她五步以外的地方停下,试着呼唤她的名字。

“……秋染?”

地上的团子动一动。

灯光在她茸茸的黑发上跳一跳,像是阳光下的柯基打个滚,她蜷着身子,从地上仰起脸看着他。

……没有哭。

还没退去婴儿肥的双颊带着点薄薄的红,侧边还有躺在地上压出来的红色印记,但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是眉眼间笼罩着消沉,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

她看起来很失落。

赤司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抿一下嘴,尝试着和她沟通:“地上凉,对身体不好。”

“姆唔……”

秋染从喉咙里挤出一串软绵绵的声音作为回应,她看了他一眼,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然后就扭过身子,把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着他将脸埋进了旁边的书包里。

“我不冷。”

“……”赤司不知道该如何同这样的秋染沟通,他试着重新组织语言,问她,“发生什么了吗?”

抱着书包的秋染动了一下。

“小王子离开小玫瑰了……”

“……?”

“Depuis si longtemps, Que je t"aimais tant【注①】……”

她吐出一串并不规范的法语,那里面的含义让赤司的心脏猛地踩空一个台阶,在一种强烈的失重感里,大脑首先反应过来,先于情绪的变化,让他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法语音乐剧《小王子》的《Adieu》,在离别到来的时刻,骄傲的玫瑰终于拉着对方的手,向他吐露了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情愫。

——一直以来,我都如此深爱着你。

“小玫瑰喜欢小王子,但是他们只能唱着《Adieu》然后分开……”秋染抱紧书包,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为什么……”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这大概是今天到现在为止赤司唯一能解答的部分,“《小王子》的音乐剧脱胎于安托万的同名儿童文学,而任何文学都带有作者本人的人生映射,安托万和妻子康苏罗的婚姻是小王子与玫瑰的灵感来源——”

赤司只说了一半,就看到地上的秋染把自己抠了起来。

她晃一晃脑袋,像是爬起来的小动物想晃掉头上的草碎,非常不满地大声说:“赤司君是笨蛋!”

“……”

懂了,秋染并不是想问“为什么”。

赤司看着她脸上的失落变成了生气,然后生气又变成消沉,对她的情绪波动速度感到非常惊奇。

他又想起了一年前自己失败的小提琴课。

“我能问个问题吗?”带着一种奇妙的心情,赤司蹲下身和她平视,仔细地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唱歌的时候,秋染在想什么?”

“……?”

这一次,轮到秋染送给他一个问号。

“你在唱那首《红莓花儿开》的时候,为什么会从美声变成流行唱法?”

当然,她可能只是在进行技巧练习。

可是那个转换点是那么凑巧,在吟唱的中途,在情绪逐渐高昂、像是要安耐不住奔跑起来的时候,唱法的转变让心情徒然跌落下去,那种落差带着一种巨大的遗憾,像是要告白的姑娘忽然间理解了失恋的苦涩。

“那个时候,你有在想什么吗?”

和他在小提琴课上被教授过的知识一样,秋染也会构筑故事片段用以表现心情吗?

“想什么……?”

秋染歪一下头。

她琥珀色的双眼凝固在虚空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心情。

“唔……就是,天气很好……”

是的,她歌声里有朝阳明媚清透的色彩。

“天气很好,嗯……春天来了,在湖边梳妆的时候,看到覆盆子开花了,阳光很好看,花也很好看,唔,所以……那个,很适合向心上人告白不是吗。”

“……”

“然后就是,唔……她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看到心上人的话,当然会忍不住跑过去啊。”

为什么开花、春天来了、阳光很好、偶遇心上人这种因素会成为告白的推动力,赤司没办法缕清这里面的逻辑链。

告白需要的,难道不是两个人当前所处的位置和感情状态吗?

但是这就能解释了,在吟唱的时候,她声音里逐渐丰盈的情绪。

那是一种能促使人在原野的风里奔跑起来的、饱胀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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