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谢连衡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令他忽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眸光太亮,像是要直直望进人心里去。
谢连衡一面努力平复,一面在心里有些自嘲地想:已是年过而立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
“不必。”他听见昌平公主开口道,“是我的错,令你受了惊吓。”
顿了顿,又说:“本不该这样晚仍请你过府来,但我明日便要往兵部督考今科武举,少说有半月不得空闲。”
“我想着,你我二人既已有婚约,总该见上一面。”
谢连衡有些恍神。
这位昌平公主说起话来,全然与他见过的江南女郎不同,甚至与燕京北地一带的,也有分别。
谢连衡印象中的女子,但凡开口,不论原本的声音是粗是细,不说吴侬软语,总归也是带着几分娇柔的。
尤其那些得蒙家中好生教养出来的女儿,更是如此。譬如他的母亲谢氏,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用词秀雅讲究,声音不高不低,举止温婉有礼。闺阁时在家孝顺父母、吟诗作画,婚后便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平日修德治家,闲暇时刺绣弄花。
谢连衡心中一直想要迎娶的妻子,就是像母亲那样温柔小意,知书达理,像是那穿行于扬州小巷石桥间的涓涓细水般的闺秀女子。
而昌平公主……她的嗓音偏低沉,其色如铜钟余响、沉稳有力,很有特点。且她本人对这一点丝毫也不加掩饰,说话时音调平直,咬字清楚,尾音短而干脆。于言谈上,更是“你”来“我”去,既无开场寒暄也无谦敬之称。
正如她手中银枪方才那毫无花哨的凌空一劈,简练直接。
她的声音一出来,总令谢连衡感到有几分熟悉……很快,他便想到了殿试那日跟在昌乐帝身后的那名银甲将士。
是她吧?
想起当时从她口中听到的那句“就他了”,谢连衡心头不由浮现出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来:难不成自己这位驸马,就是在那短短的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定下的?
他心中许多思绪,一边抬起袖口,擦拭着脸上溅起的马血。随着绸布轻轻抹过几下,鼻端涌入的那股血腥味儿顿时变得更浓了。
谢连衡皱了皱眉,余光却见那道银色身影忽然抬步向自己走近。
那一瞬间,谢连衡心中下意识想的是:“她要递给我一张绣帕?”
随即在被那明光甲上一抹一闪而过的一亮光晃了眼睛后反应过来,觉出自己想法的荒谬——绣帕?难不成要从那对胸甲下掏一张出来么?
接着,在谢连衡的注视中,那人走至他跟前,抬起手臂,肩头的披膊擦过胸甲,“噌”地一声轻响。
谢连衡低下头,就见一只戴着黑色皮套的手掌伸至自己眼前。摊开来,两枚金花静静躺在掌心。
“喏,你的花。”
五片斜飞招展纯金花瓣,中串红石蕊,边缘嵌八粒珍珠,碧绿翡翠为托——正是那两朵御赐金花。
谢连衡迟疑了一瞬,伸手接了过来,用手指攥住,垂下来收进袖中,口中道:“谢过殿下。”
没想到对方看着他片刻,说出的下一句话竟是:“那日便觉得,你若着红,定是好看。果真不错。”
谢连衡:“………”
他有些愕然地抬眼看去,望进一双明亮眼眸。
那双眼眸在眼前迅速地逼近。
谢连衡惊得一瞬间连退了三步。
然而相比他的慌乱,那人却十分自然地看着他,淡淡地道:“你脸上都是血,去洗洗罢。”
随即,她便微微提高嗓音,头也不回地道:“青歌?”
“哎!哎!将军,婢子在呢!”远处传来青歌气喘吁吁的答应声。
止戈站了片刻,等青歌等人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道路尽头,便抬手点了点谢连衡,吩咐道:“带他去换身衣服,然后到主院等我。”
说罢,便朝谢连衡略一点头,抬手将手中长.枪往鸟翅环中当啷一掷,翻身上马,向着演武场方向疾驰而去了。
谢连衡:“………”
谢连衡望着她眨眼之间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一时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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