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日谢连衡所巡的东城区,侍卫司那边领头的是个姓刘的队将,四十来岁,叫刘沉胥。
殿中侍御史所负责的职务虽说的是“巡查”二字,但首先它是个文官,是从七品,是“闻风奏事”的御史,而侍卫司派到片区轮值的则是三衙的队将,是九品武官。双方地位相上当的不对等,前者对后者来说是绝对的上官。
所以真正在街头负责日常巡逻的通常只是轮值的队将和他手下那五十禁军,殿中侍御史则坐在官署里,偶尔才出来逛那么一逛。
但官场,有时候是个最讲究资历的地方。像谢连衡是新来的,而刘队将已经在禁军里混了有数十年了。他岁数大了,已经不太可能也不想着升官了,又干了那么多年,也不会动辄被贬下去。于是这人平日里啊,就是老滑头一个。
因此,即使谢连衡官职要高些,且马上还将要成为皇帝的女婿,却还是免不了要受他些欺负。
当然,不可能是摆到明面儿上的那种。它合乎规矩、到哪儿都说得过理去,但就是叫你过得不舒服。
就比如说现在,接到下属通知说有人在远德酒楼滋事斗殴,刘队将领着人过来一看:哟,熟面孔。
酒楼大堂里那叉着腰伸着脖子嚷嚷的,不正是郑国侯家那嫡孙,郑国侯世子江榷裕嘛。
这位,跟他们侍卫司三衙都是老熟人了。
老郑国侯是承德年间,太宗给封的。老侯爷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只一位嫡子,那嫡子还去得早。老侯爷痛失爱子以后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在山上养病不怎么管事。
家里老太太心疼大孙子,于是这江榷裕自生下来起,从小就没受过什么管教。长着长着,渐渐开始成日领着人在外头招猫逗狗,一天天混到大,混得满京城都知道他的名声,管他叫“恶霸世子”。负责辖理燕京治安的三衙,这些年来是没少跟他打交道。
昌乐帝那边顾及老侯爷的情面,对他多有优容。侯府几个女眷护他更是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侍卫司这边也难办。总之,就一烫手芋头。
刘队将认出了人,暗道一声晦气。但随即将眼珠子一转,立马着人去找谢连衡。只说自己能为有限,请他来处理。
他这几天都是这么干的。凡是遇到麻烦的、要得罪人的情况,通通都推给谢连衡。
于是,当别的同僚们每日坐在案前看书喝茶写文书时,谢连衡就得时不时往街头跑,每跑一趟往往就是几个时辰,费时又费神,回来还有御史台这边的事务需要完成,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连轴转。
这日下午,止戈坐在茶肆二楼的窗边,着一身玄衣配红带足蹬一双黑色皮靴,头发用绸带在脑后随意一绑,无冠也无髻,腰配一柄黑木鞘长剑,刚差了小厮把购入的书籍送回府去,正饮茶。
谢连衡在对面的酒楼下,身穿一件湖绿曲领大袖公服,腰束白革带、头戴幞头,脚踩黑色革履,正侧身站在门口的牌匾下方与人说话。
止戈看去时,那处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大多是看热闹的百姓,中间一些黄褐色衣服的小厮家丁,边上还有一群黑衣的禁军。
止戈觉着,谢连衡站在这些人里面就跟一堆黄黑芋头里插了一根碧玉竹,鹤立鸡群。
她定睛看了一阵,发觉人群中央站着的那身穿翠毛细锦绛紫袍、腰系玉带,正指着谢连衡大声呵斥的年轻男子,样貌瞧着似乎有几分眼熟。
那男子从神情姿态上来看,得喝了有不少。醉得脖子脸上包括双眼都是红通通的,大张着嘴巴吐沫横飞,手指头都要戳到谢连衡脸上去了。
没等止戈再多加分辨,就见那边谢连衡皱眉看着人,退开一步不知说了句什么,对面的紫袍男子突然就勃然大怒,冲上前就揪住他的领子,破口大骂道:“好个啖狗粪的刁孙!胆敢出言讥讽你爷爷!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小泼才要反了天了!”
醉酒的人力气大,谢连衡挣了几下都没挣动,把人用力一推方才脱开身来。
紫袍男子脚步虚浮,被推了一下就摔倒在地,爬起来还要去拉扯谢连衡,几个禁军赶紧上前将他两从中间隔开。
他的那些家丁见状,也都赶紧聚拢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挡在紫袍男子身前。
见两方这就将冲突起来,周围人群顿时嗡地一片哗然。
止戈目力好,看得真切,见人群后的谢连衡正低头整理着皱成一团的衣襟,原本白净的脖颈上已被勒出了一圈刺眼的红印。发顶戴着的幞头也歪到一旁,耳旁的鬓发乱了,模样瞧着很有几分可怜。
止戈把茶杯放下了。杯盏落在木桌上,当的一声响。
酒楼外,十来个着黄褐衣装的家丁们在紫袍男子的不断斥骂声中拥上前,与禁军们挨蹭起来。双方倒都没有拔刀,就是做些推搡格挡的动作。
紫袍男子自己,则喘着气撸起袖子要去寻谢连衡。他是个醉汉,谢连衡清醒着,有心避让之下,半点也没让他沾着衣角。
紫袍男子转了几圈越发暴怒起来,左右看了看,竟开始抄起左右桌椅盘盏往谢连衡这边砸。他是逮着什么扔什么,全无章法,周围人群连忙哄然避让。
混乱中,谢连衡的脸上不慎被一飞溅碎瓷片擦过,顿时血珠滚落。
茶肆这边,几个店小二正缩在一楼窗口伸着脖子张望着那方的热闹,忽然间感到眼前一黑,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这是有人从二楼跳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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