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
才要惊呼,那道黑影却已在乍眼间走远了。
酒楼那边,一旁的刘队将见谢连衡竟是受了伤,顿时再不敢置身事外,哐地一下拔出刀来,上前大声喝道:“通通住手不得闹事!再敢袭击官差,叫你等刁民抓了先吃一顿好打,再蹲他个半辈子地牢!”
他一出声,禁军们便也都噌噌噌地拔出刀来。
家丁们跟着家里这位世子已有不少年了,混街的经验那是相当丰富,与这些军爷们也早有默契。寻常肢体冲突无碍,但若是禁军们当真亮出武器了,他们也就退避开去。
小厮们开始回头去拉自家世子,这头,刘队将也赶紧小跑到谢连衡跟前,口中陪笑道:“谢御史,无事吧?刘某一时不察,竟令你受了伤,实在失职,实在失职,下官这便向大人赔罪了。”
这又是作揖又是躬身的,若真是上辈子二十一岁的谢连衡,可能真就被这老儿糊弄过去了。但在三十多岁、已经在官场里混了两年的谢连衡的眼睛里,他这些天来的这些小伎俩却是无可遁藏的。
谢连衡瞥了他一眼,抬手自怀中取出一方白绢,轻轻擦过脸上伤处,没应声。
刘队将见状,脸上笑容微顿,眼珠子往上一抬觑了眼他的脸色,又作一揖道:“谢御史,方才那紫袍人纵养刁奴滋事伤人,按律当赔偿所损财物,押入大理寺拘捕候审。然经下官方才再三辨认,认出他应是郑国侯家中那嫡孙,江榷裕。大人你看,是不是要先着人往侯府一趟,商讨商讨相应事宜?”
他说这番话,特意将“赔偿”与“郑国侯”两处加重了语气。既是提醒谢连衡回头抓捕几个家奴了事,勿要去拿正主,以免彻底得罪于侯府。又是暗示他,侯府必将为今天这一遭,给予他一份丰厚的报酬。
在刘队将看来,这两句指点,就算是他向谢连衡的“赔罪”了。这样,谢连衡若是聪明也就该就此揭过。日后他们两人,就还是好生相见。
然而谢连衡听了却仍是不语。只又看了眼紫袍人的方向,便低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叠着手中白绢。
刘队等了一会儿,又瞅了他脸色片刻,走到一旁不再开口。心中却有些轻蔑地想道:到底是年轻人,少年得志,受点委屈便不能容忍,即使尚了公主,怕也是走不远。况且,以那昌平公主的脾性,二人日后如何,还两说呢……
谢连衡在思考。
他当然不是真的就因为方才被一醉汉勒了下脖子、被一碎瓷片划伤了脸这种事,就如何如何的不能忍受了。便是再经受些更大的屈辱,于他心中也不会兴出多大的波澜。
自慈母溘然长逝,父亲不过三月便转身另娶将他彻底放弃时起,所有的属于谢连衡的那些少年冲动与意气,便都在昌乐三年的那个秋天,在扬州城中一场接一场的秋雨中,无声无息地燃烧殆尽了。
三十多岁的谢连衡,除了外面这身锦绣皮囊外,胸中已经就只剩了一捧轻飘飘的、黑色的余灰。
他现在在想的是: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才更加有利。
这无疑是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谢连衡很清楚,自己的这一辈子,在种种原因之下,光起步上就比上一次要高出了一大截。
这固然是好事,但也因此势必会引来一些暗中的妒忌与排挤。再者,他如今入职的年龄变小了,官场上爱讲究些“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潜规则,年纪小,很多就时候就总要受些“前辈们”的轻视。
比如面前这个刘沉胥,只是小小的一个队将,却能才几天就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
谢连衡如今只觉身困浅滩,当务之急便是要想个法子立威。要叫他人明白,他谢连衡不是一个人人可以欺到头上来的主。
至于要怎么做……目前看来有两个选择。
第一种,把人放了。再与郑国侯那边周旋一番,想法子以此换来尽可能多的利益。
这么做,一来可以得到实在的好处。二来,也令有心之人知道他谢连衡是个有些手段的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会得到相对慎重的对待,聪明人,也往往容易交上许多的朋友。
第二种,直接把人给抓了。
这样的做法会让旁人觉得他是那种又硬又倔的直骨头,也可以达到一定立威的效果。
但坏处是,首先必然会惹来来自郑国侯一方的麻烦。另一方面,当他立出了这样一个直骨头纯臣的形象以后,从此便将如身戴矩框行路,很多事情就变得不那么方便。官场中的那些个“聪明人”的团体也会对自己避而远之,这扇方便之门关上了,仕途往往就会变得难走许多。
若是上一世,毫无根基与背景的谢连衡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种处理方式。但在这一世的他,却已经有了一条平坦大道铺至脚下。
当帝王的目光已经从云端上投注而来,他需要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为自己经营出一个合适的、走在阳光下的形象。
谢连衡一边将叠好的丝绢收入怀中,缓步上前,面色沉静,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道:“闹市滋事,无故伤人,袭击官差,数罪并罚。来人,将这些人悉数押入大理寺待审!”
场中有片刻的安静。
刘队将躲在一旁,闻言先是唇角下拉,翻了翻眼睛。起身走出之时,却又换上一副焦急神情,一边朝谢连衡快步跑来一边嘴里低声喊道:“谢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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