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侯夫人携了女儿辞别林家,乘车特特绕过诸权贵别府门外,为得就是叫人知晓两家女眷之间过从甚密,往后提及今日之事才有依凭。李大姑娘坐在车里与母亲哭过一场,先将前因后果理过一遍,随后咬紧牙根恨道:“母亲,年后既是大选,若来得及,便将女儿名字报上去罢!”
“有人一心要我死,我偏就不死。不但不死,此番非得活出个模样来不可,早晚将那起子鬼蜮小人踩在脚下!”
抚远侯夫人闻言大放悲音,又心疼女儿横遭陷害又苦她选了条最难的路,只怕将来左了性子行差踏错耽误性命。
李大姑娘自家却想得开,反过来与她母亲分剖:“女儿今日虽说得了林太太庇护,然那害人的未能得逞必有后招。除非真一辈子不嫁,这风言风语怕是少不了跟在身后。唯有往宫里去,事体甚大谁敢轻举妄动,只需叫那起拐子一个不落死尽,再无人有把柄揽在手中。空口无凭,这无风起浪之事,后宫最为忌讳,但看敢出头以此寻女儿不是的,必为如今下蛆之人背后的主子。”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得抚远侯夫人心中直颤。此番历劫福祸相依,女儿一夕间褪去闺中小女儿心性,却也染了狠意,做母亲的亦觉胆寒。然此时此地,除了顺她意思又有何法?总不能真看着亲姑娘一辈子老死佛前,唯有勉力一助罢了。
因想到此处,只得拉了李大姑娘手无语凝噎,半晌才道:“年里便出孝,借着与你祖母做功德正方便往外放人,那几个不顶事的丫头婆子,皆交由你亲自处置。至于吃里扒外的贱人,已经拖出去打死了事。维扬地界上咱们家尚且算是一等,打杀几个拐子无非一句话的事儿,尽管放心。至于你说年后大选之事,须得与你父亲商量。今后母亲必吃斋念佛,惟愿我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罢两行清泪复又落下,转头思及林家那个一并叫拐子拍了去的哥儿。
“那小哥儿可是林御史家公子?仿佛年龄不大对得上,也不知能不能守紧嘴。”抚远侯夫人疑道,李大姑娘反手扣紧她:“莫看那哥儿年岁小,用处比旁人大,将来或不又是位大国医,交好强过交恶。”抚远侯夫人心领神会:“既如此,又是你的恩人,日后必有报答。府中出手害你之人已经查出,少不得族规处置。将来我儿须得提防外头伸进来的手……也不知今年这是怎地,总有股子风雨欲来的味儿。”
商议一路此时已至侯府别院门外,下人纷纷振奋精神上前小心伺候,生怕有个不是再叫远远发卖。先送了姑娘回屋休息,又一一敲打过新换上来服侍的人,抚远侯夫人这才得空请了抚远侯商议往后之事。
说回林家,客人一走贾氏扶着贾二家的就向旁边歪,早有婆子们预备好软轿候着,上前抬了直将主母送回院子安歇。外头只剩三个孩子,不好弄些响动出来,白小哥便提议去西跨院儿寻被留下的女孩儿玩。黛玉自家心里晓得那是香菱,她又不是个真正的懵懂孩童,此话正中下怀,叫丫头去厨房要了四样点心提了跟着。
抬脚顺着夹道朝西走,不出盏茶时间既是西跨院。穿过月亮门就见院门口点缀着数从细竹,又有梧桐挺拔,院内细工花木无不精巧,即便时下正处严冬,亦有红枫雪梅提人精神。
李妈妈并几个婆子一直叫黛玉留在西跨院没往主院儿带,恰好关照香菱一二。想来她是让拐子给打怕了,又无人教养,呆呆坐在一处人叫作甚就做甚。李妈妈见她可怜,自是不许小丫头子们凑上去欺负,由着香菱自己个儿寻清净地方起坐,过上一日渐有悠然自得之相,人看着也灵泛了几分。
这会子外头守门的婆子报了哥儿姐儿并白小哥来寻客人玩耍,香菱叫丫头从角落翻出来领到众人面前,身上已经换过干净衣裳,只神色略有惶惶,低眉顺眼歪了头往上看。
无非个瘦小稀干的黄毛丫头,白小哥见她无甚病症顿觉无趣,领着小哥儿往梅树底下掏蚂蚁洞,独留黛玉拉了香菱手往小书房去。
这书房乃林如海与女儿启蒙时筹建,外间正经读书哥儿的书房亦有不如。一进门便是一水儿鸡翅木架子,窗下摆了张大案。案头供着芙蓉冻石小盆景,旁边扔了盏仿汝窑雨过天青色笔洗,又往旁去些的地方压着一摞书纸。
因是姑娘家用的小书房,那些子曰经云圣人言甚的只占了个角儿,余下俱是诗集金石书画琴谱并些游记小品。装帧也是林大人带着女儿自娱自乐动手装出来的,封面上或白描朵山茶或写意只鹩哥,颇有意趣。
进得书房香菱放悄悄松了口气,一径拿眼睛小心翼翼去看黛玉。丫头们轻手轻脚挪开书放下食盒,点心一端出她又忍不住频频往盘子里瞄。
拐子能给拐来的孩子吃用甚?饿不死便成,更怕他们吃得饱了有气力逃窜,自然一个个饿得不能看见吃食。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