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留在院子外头人跟着哥儿们,心思却还在姑娘身边儿。不多会儿又有几个丫头特特端了银耳莲子粥奉上,白嫩嫩滑溜溜的汤羹泛着股子蜜味儿,顶上飘了几朵小印子压出来的粉白梅花,端底精巧异常。

“且先用点子,这会儿当不当正不正的,一味饿到晚间怕你受不了。李姐姐母亲方才接了她家去,你若是好歹能想点甚出来,也早些寻着父母。”

言毕推了官窑甜白瓷的碗到香菱面前,见她犹豫再三磨磨蹭蹭才敢接过调羹,心中自是将那些拐子恨了一遍。

单看她行动举止便知家中原也有几分积累,好好的小姐做不得,叫人拐出来弄鬼掉猴糊弄着,将来又四处叫卖,父母若知晓怕不是痛得心肝叫挖出来一般。

香菱如今也只得四岁有余,拢了碗在面前边吃边往四下里扫眼风,既怕人来抢,又怕挨人打,着实应怜。只见她手里攥了勺子一通刮挠,吃完那碗比洗过还干净,早有下人在后面提箸给捡了两块颜色好看且好克化的点心,又捞起来吃得头也不抬。

黛玉陪坐一并用了半碗银耳羹,剩下用不进的就扔桌上,点心一口未动。等看着香菱吃饱才又问她:“可还能恍惚忆一下家里都有何人?”

香菱吃了人东西,这才敢小声张嘴:“有爹有娘,甚么样儿俱都忘了,再记不得。”

她人小,嗓子细软,连说着话音儿里都带股奶味儿,脸上呆呆的多了几分憨气却又生得乖巧可人,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粉团儿。

黛玉便将点心都把与她哄劝:“即是李姐姐将你交与我家,总得找上一找。只管安心住下,吃食衣裳无忧,也不必再怕谁来打你。”香菱听罢怔怔看了会子挠空的饭碗也就信了,起身磕磕绊绊行个福礼,就此放实心思住下。

直到入得年节,这一年林府除却自家哥儿姐儿外席间又多了旁的孩子,自是热闹非凡。家中长辈唯有林如海并贾氏两个,那些繁文缛节省去不少。热热闹闹赏了小厮们放爆竹又吃过交子,林如海亲自开了族谱往下添过两个名字。长女小字仍为黛玉,幼子思量许久,着一“瑶”字而已,内外上下且都跟着改口唤他瑶哥儿。

“瑶”者,美玉也。一则暗从他姐姐名字,二则想着刻意取个跟姑娘家差不多的字儿,糊弄糊弄阎王爷莫来勾人。

小哥儿刚满三岁,年龄尚小且不知其中意思,倒是白小哥一旁好可怜见儿看着他,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出了年节一转眼又到花朝,正是黛玉生辰。贾氏张罗了一场小宴阖家欢聚,过后紧着四处与家中寻坐馆先生。

说来也是巧,寻来寻去,正有人荐了位同姓贾的,名贾雨村者登门拜会。林如海在外书房见过这位贾先生,几番应答问得其祖上竟与泰山家里有亲,且此人身具举人功名,学识尽是有的,只为人上白璧微瑕。无非小儿启蒙再与女儿讲些诗书而已,倒也不大在意其他,遂留其先坐个数月看看,若得用自不必多言,不得用也只好请其另谋高就。

黛玉亦记得这位贾先生,此前因着他外祖母家天翻地覆好闹过几大场,单落在宝玉头上打也不知有几顿。原本不喜此人贪酷之名,如今想起宝玉挨揍就解恨,反而还能心平气和坐下听他讲几卷书。

这贾雨村好歹是两榜进士,大小做过几日官儿,手段尽有,只可惜时运不济,或上官不慈或赶到寸点儿上与他人顶缸,不得已挂冠回乡。眼下正欲寻个助力好东山再起,得林御史器重不比其他,每日尽心尽力领了四个孩子念书,惟愿哪一日或可钻营出条起复之路。

然这事儿坏就坏在“尽心尽力”四字上。他一个积年的读书人,哪摸得出孩子喜好。即便隐约有所察觉,亦不以为意——喜不喜的都得学,学不好就挨戒尺,上自孔圣人开始人人如此,再娇贵哥儿于这上头也走不脱大辙。

这四个读书的孩子除了黛玉是真能坐下听进去外,也只香菱好坐得住发呆打盹儿。本来瑶哥儿许能把些脸面与先生,结果不成想身边儿多了个带着玩儿的小哥哥,谁还耐烦听那些陈词滥调。这两个一人有胆一人有谋,又有一家子下人偷着给望风,几番较量把贾先生气得仰倒,颇有点子“闹学”的架势。

一来二去,贾先生又不是个蠢人,自是攒出一顿告与东主处。他也有心眼,只说哥儿们聪明顽皮须得好生调/教,余下皆由跟着服侍的书童去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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