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推了糖水点心往黛玉面前去,一句一句教她:“若是不知行市,几千两的料子也敢只叫余下百两。占着林家宽厚两头吃利,这种小人最是可恶。但又不可真一棍子打死他,要使唤人总得给人润润手,只叫别太过分。像这种拔了毛儿还吸血的,那就不行。”
黛玉双手接了碗一口一口抿,边喝边点头。雪梨配着凉片糖炖的汤子微微发些莹黄,又有点子薄荷的意思在里头,最适合秋燥时用。
这会子外头回差事的也都说得差不多,还是那句话,大差不差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了,总得给人些油水才好差事人,不然凭什么人人都想法子乐意做管事儿的呢?屋里头那些会算账的丫头婆子们也一一上前秉明自家算的哪一项,等黛玉一一录下来方才事了。
“行了,但凡没出大差错的,府里管事各赏八两,外头掌柜各赏十两。他们住外头的还得来回奔波,算是尽到心意。”
管事的并掌柜们纷纷磕头谢过主子恩典,口里连道惭愧,又有使足了尽头吹捧的,听得贾氏乐不可支:“都散了罢,再往后年里还得劳烦你们,只叫别心中藏奸,林家总是维扬再厚道不过的人家。”
待这些人逐渐散去,贾二家的上前收了碗重换新茶,偏头就这耳朵与贾氏低语数句,贾氏却也不慌,只坐起来慢慢宽过茶水面儿:“我倒要看看都有谁下功夫一心要保这掌柜,但凡递话许银子的允你只管收,人却得给我盯死了。出了岔子拿你是问!”
贾二家的忙弯腰应喏而去,贾氏才与黛玉闲聊些旁的。
“你外祖母信里说你二舅舅家的哥哥如今连诗都能做,可见越发出息,何时你弟弟也能这般叫我省心可就烧了高香了。”
黛玉心道也就是宝玉,胡画一通也尽有人往老太太面前赞的。
送秋节礼的下人带了史太君回信,头里又夸那位既孝顺又温和,再没如此体贴宽和好孩子,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捅破窗户纸。
既提起内侄,贾氏说了一两句不再言语,待晚间下人们都散了才又想起来寻林如海道:“母亲心里念头,是想两家做个亲上加亲。我却看着不成,先不说‘骨血不倒流’的俗例,二哥的官职也太低了,孩子再好将来也怕辱没为难咱们姐儿。”
至于王孺人目不识丁的毛病,不想说,嫌丢人。
既是女儿的大事,林如海静听贾氏从头到尾讲过一遍,又前后仔细问过几句方才一点遥指东厢房:“太太且看瑶哥儿,虽说学问做得一塌糊涂,终究做一日收一日心,没得‘身在曹营心在汉’。四岁大小娃儿如此足矣,哪里人人家中都养个哪吒似的生来有知?叫说不大丁点孩子这诸多好处,我却不信。”
泰水大人信里就差没把小孙子说成个姜子牙转世,那话扯得都不能看,也就亲女儿能信个五六分,余者唯有付之一笑。凭他再好到天上去的孩子,这么捧着早晚也得捧出事儿来。且孩子们还都小,性情不定,保不齐“伤仲永”之事再现,只这个又不好与太太分辨,唯有往旁处扯。
“哪怕白小哥,处事再无那么周全的,咱们过去不也是怕他经见过人情冷暖忒多左了性情?内侄还是个娃娃呢,我看舅兄必得叫他下场几次有个功名在身才好议论婚事。这科考之事,除过真本事少不得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万一他三年未中,难不成就叫姐儿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得等到甚时候!”
末了林如海虚虚扶过贾氏袖子哄她坐下,又殷勤放了熏屋子的果盘在她面前:“依家里光景,将来少说也得与我女儿配个探花才可教点头。太太不必多虑,不成让我年年亲自住在榜下瞪着眼睛瞅,看见好的立时喊人捆了拖回来与太太过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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