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单手撑额,闭目思考了一会儿,认可她的判断:“那其实就是十余年前梁州的辖区范围,如果能将襄阳从石赵手中夺回守住,足以凭借上游形胜之地遏制荆州。唯一可虑者在于梁州人丁稀薄,土地残破,即使招引流民或是加派驻军推行军屯,三五年内也难以自给自足,还要仰赖荆州或是豫州供给。但这也不难解决,只要把武昌握在手里,增加从江州输送给养物资的选择,江淮这盘死局就算破了。”
王家目前除了王舒,没有适合外放的人才,庾家却有庾亮、庾冰,乃至庾翼。庾亮自请外出担任豫州刺史以后,一旦荆州陶侃病故,势必能入主荆州,兼任荆州刺史。届时庾家同时拥有豫州、荆州,实力上足以形成荆扬对峙局面,甚至因为荆州位居上游的地理优势,压过扬州取代王家的当轴地位。如王悦所说,这是一盘死局,王家怎么应对都落在下风。
而王琅雍州刺史的提议打破了这盘死局,客观上让江淮州府形成犬牙交错之势。对于需要齐心协力的北伐,这样的局面当然很不利,对于安定政局,彼此制衡却极有好处。等到南方休养生息,积攒够北伐的实力再兼并小州,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是堪称胜负手的奇策。
王悦越想越觉得绝妙,实践起来操作性也强,王家做这些事可谓驾轻就熟,当即道:“此事回建康之后我会与阿父说明。我看山山心中已有成算,可以写下来让我一并带回建康。”
说到建康,他忽然想起原本的来意,顿时以手覆额,声音里带上少许懊恼:“这次来本没打算说这些,被山山一引,险些收不住。”
这话王琅当赞美听,笑着给他斟酒:“兄长且润润喉。”
王悦接过浅浅饮了一口,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次来有件喜事要告诉山山,叔母来信请阿母打探荀崧次女名声,想为渊猷向荀氏请婚。”
王琅睁大眼睛:“阿兄要娶亲了吗?”
连忙展开书信,一目十行向下扫过。
“我家与荀家不是世婚,但颍川荀氏汉魏以来就是名门,荀崧又是荀家长房一支,荀令君的五世孙,门第上与渊猷可堪相配。虽则荀崧去年过世,无法为渊猷提供助力,留下的二子荀蕤、荀羡却都人才出众。”王悦为她介绍荀家的情况,便于她参考,“荀蕤有做朝官的才能,假以时日,不难超越其父,与渊猷刚好互补。另一子荀羡为人与山山有些相类。苏峻入建康时,因他年龄尚小,生得玉雪可爱,常常将他抱在膝头,他却对母亲耳语说‘得一利刀子,足以杀贼’。我当时听说,就觉得他与山山一定投缘,以后或许能成为山山在军中的臂助。”
王琅对荀羡其实有点印象,一来是因为他十五岁被皇室选中做驸马,他逃婚反抗但没能成功,还是被抓回来与公主完婚,二来是因为他二十七岁出任徐州刺史,成为东晋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刺史,是少有的军事才华出众的士族子弟。
然而王悦说了这么多,全在说颍川荀氏、荀蕤、荀羡,对要嫁进王家的荀家女郎本人几乎没有提及。
这就是世家的婚姻,重在两姓之好,连襟提携,其余都是次要。
“山山?”
王琅回过神,掩饰住自己的想法,抬头向王悦笑道:“记得小时候背谱系,荀家人的名字有一半我都不认识,荀羡这个名字倒还通俗。”
荀家给孩子取名喜欢选用生僻字,很多初读三国的人都把荀彧看成苟或,但其实荀彧还算好认,类似荀棐、荀甝、荀霬、荀肸这些名字,王琅都是边看边查《说文》才会写会背。
王悦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不由也带上笑容:“荀家对典籍的博览钻研已成爱好,他们取名的时候可能根本不觉得生僻。”
“兄长言之有理。”
两人又交谈一阵,王琅念及他刚到江州,旅途劳顿,催着他去洗沐休息,这才分开。自己则忙着去给王允之写信,询问他对婚事的看法。荀崧去年过世,子女按惯例要为父守孝二十五个月,丧期结束前不可能定下婚事。如果王允之有其他想法,事情还有变更的余地。
可惜她现在已经是一郡太守,没有正当理由离开驻地会被收捕问罪,否则她无论如何也要去亲眼见一见荀氏那位女郎,了解她的才貌人品,再与王允之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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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王琅抽出时间陪二十年来第一次离开建康的王悦游览寻阳名胜。两人如同这个时代大多数不缺空闲的世家子弟一般,享受了一段难得清静的纵情山水时光。
王悦来江州,除了带来她母亲的信,还带了许多她留在建康的杂物与体积增加不少的衣箧。王琅在他的要求下差不多每天都更换一套外衣,用来搭配游赏的风景,几次之后才发现不太对劲:“如今不是夏日,天天更换衣物是否太频繁了些?”
王悦道:“嗯,其实是为了给山山制公服参考。”
王琅惊讶:“公服?”
王悦道:“正是。女子公服尚无先例,自然是山山穿什么适合就制成什么样,理由就让叔虎去想办法。”
叔虎是王彪之的表字,他是尚书右仆射王彬之子,王导的堂侄,早年得到的评价不如王悦、王应、王羲之三人。
王导曾经写信给王羲之叹息过他才能不足,不过最终权位上还是超越王羲之,做到了尚书令的高官,桓温时期地位仅次于当权的谢安、王坦之,是琅邪王氏权柄由王导向王珣传递的关键过渡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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