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和他相处不多,对此不免窘迫:“倒也不用特意如此。”

“本朝无论士庶都极重容止,山山容貌整丽,自然要善加利用。况且宫内官与宫外官不同,直接拿女官的服饰来用有失威仪,还是另制最好。山山自己对私服也要上些心,就算不引领风气,也不能放弃这么好的优势。”

王琅只能点头。

以貌取人的毛病到现代都很常见,晋人更是将容止推崇到了过分的地步,三国庞统的例子就不用说了,就在去年,对庾亮非常忌恨的陶侃还因为见到庾亮本人,被他的风姿大为折服,从而改变了对庾亮的看法。

离别之日,王琅换了王导妻子曹氏为她置办的半袖裙襦,替王悦送行。她很少穿这类衣物,点额妆、插步摇,按时下贵族女子习惯全部装扮完后,连王悦都不发一语地注视了她很久。

侍奉她十余年的婢女司北也比平时更加恭敬小心,总想为她捧裙摆,扶纤罗,仿佛侍奉的不是她,而是仙宫里的仙人,事事抢着提前为她做好,唯恐她亲自动手。

王琅觉得晋人的这种观念颇为奇妙,其中恐怕有某些心理深层的原因,但她有点消受不了,送别完王悦就让司北与其余几名随从留在驿亭等她,自己一个人提一盏风灯沿碎石山路登山,准备去山顶观看日出。

她有异宝傍身,根本不惧怕在山路上遭逢意外,一个人反倒轻松自在。

早春的天气尚寒,没有到南方人喜欢游冶踏青的时节,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行人。山间林木虽然称不上茂盛,但野草斑驳细嫩,枝叶袅袅如丝,绚烂的晚霞从东面天空渲染到交接的山林与远方的河川,观来也自有一番意趣。

王琅在半山的望亭远眺东边,建康相隔太远,当然眺望不到,车马和舟船也很难分辨。她站在原地,直到所有舟船从目光尽头消失,心里想起离京的谢朓傍晚登山临江遥望建康的名句。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她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家人了,不知父母兄长在会稽是否一切安好。算算时日,送往会稽的信件也该送到王允之手上,希望能早点收到回信。

零零散散想了很多,出了一会神之后,她转身离开望亭,向两天前还和王悦一起短暂休憩过的废弃道观走去。

夕阳西沉江底,明月升上天空,夜幕中晴朗无云,以她的目力,不用点灯也能借月光看清山道,一路行得十分轻松。

到了道观附近,只见烛光摇曳,从破旧漏风的窗板间透出,风中送来隐约细碎的人声。

王琅的脸色不由变得古怪,前世今生加起来看的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一时间都从脑海里冒了上来。

她心里倒不觉得会夜路撞鬼,只是觉得一个年轻女郎夜间孤身行走,很容易被误认为想要害人的鬼魅精怪,万一反而吓到道观里的人可不太好,于是放轻脚步走入道观,透过窗缝向内望去。

她和王悦两日前留下的灯烛被点燃,照出室内草席上相对跪坐的两名士子。

年少些的一人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容姿清俊,风神秀彻,即使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也光彩焕然,引人注目。

年长些的士子着葛布夹衣,身形消瘦,风尘仆仆,旁边放着未打开的行囊,应该是路过借宿的旅人,与那少年碰巧在道观中相遇,并非结伴同行的友人。

正这么猜测,就听那葛衣士子大约是已经介绍过自己,在询问少年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在下姓王名弼,路经此地,闻君于观中自言自语,似乎对《易》注颇怀疑难,故冒昧入内。”

继而娓娓阐释葛衣士子困惑的一个观点,言辞颇有精妙深微之处。不仅葛衣士子听得全神贯注,连连点头,在外旁听王琅也不免有些惊讶。

她对清谈不算擅长,但在司徒府做了半年府掾,听得都是东晋最高水准的清谈,判断力不逊于一流名士,自然听得出少年清谈水平极佳,与来司徒府拜谒的名门子弟相比也属上乘。

不过要说和王弼那种十七岁成为清淡之宗,开创正始玄风的真正天才相比,当然是比不上的。

是个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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