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神女掌灯。
月光与烛光交织成晕色光幕,映照出稀代丽人的面容,而一旦将目光落在那面容上,又会觉得一切光芒在她容光对比之下失去色彩。最终,当与她双眸相接,正面对上她的目光,谢安呼吸一窒,只觉漫天星辰于室内升起,满室光辉流溢。
时间的界限一瞬间变得很远很远。
谢安不知道自己注视了多久,直到看见丽人眉梢轻挑,威仪赫然,如神明之不可冒犯,才从那慑人容光中略微回神。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就对方的话语做出回答,倘若再注视下去,不免让对方觉得无礼。
纵然心中不舍,他还是果断收回视线,端起一旁随身带来驱寒的酒水整杯饮尽,助壮胆气,方才顺着对方语义回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惟思神女飘随云雾,来去自如,可遇而不可求耳。”
他年龄尚少,未经□□,这番话说来却自然而然带有缠绵情意。
神女之思是魏晋士人常论常书的命题,建安七子中的王粲、陈琳、有文才盖世美誉的杨修、工于诗赋的张华,几乎每个以文采见长的名士都仿写过宋玉那篇赋文,其中最优秀者莫过于陈思王曹植的洛神赋,晋人代入起来轻而易举。况且月色如此,美人如斯,纵然滴酒不沾也难免染上几分醉意。
却听神女对答许诺,流动的眼波中既含情愫,也含嗔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郎既无贰行,何却步焉?”
机会到了面前还不能抓住,未免让她嘲笑自己胆怯。
谢安胸中升起带有少年意气的疏狂情绪,抛开酒杯向她一笑:“敢不从命。”
他不像从兄谢尚,自小习练骑射,但也不像卫玠那样弱不胜衣,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一边暗自决定先挟持她右臂,万一是来戏弄人的鬼怪,就顺势制伏她,如果不是,当然全听凭她安排。
计划顺利得有如天助。
她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全无防备地任他靠近身侧,隔着轻罗衣袖握住手臂。
一触之下肌肤温软,白天在山顶柴屋嗅到的西域奇香也自美人颈边幽幽细细传来。女郎的身份已经确认无疑,他当即松开手,回到不冒犯佳人的距离含笑问道:“将何往?”
香肌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他心中不可避免有些骀荡。
而这似乎引起了她的不快,回答态度比先前冷淡:“无非月下。”
月宫遥寒,音徵泠泠,听起来倒也十分相配。
谢安隔着半步距离跟在她身后,回味她简短四字的回答,逐渐摆脱杂念,品出其中蕴含的清旷玄远意境。
古人今人,神明鬼怪,不都曾受过同一轮明月照耀吗?
既然如此,去哪里都在同一轮明月之下。千年之远,万里之遥,神鬼之别都仿佛近在咫尺,没有阻隔。
他心里为这一言的意境钦服,有意引她继续交谈,于是一边观赏她窈窕挺拔的背影,一边曼声吟咏杨修神女赋中的一句:“情沸踊而思进,彼严厉而静恭。”
语意和杨修本意不同,是带有诙谐成分的讽喻。
这果然引得她挑眉回眸,嫣然笑语中包藏陷阱:“郎君做鬼后可还知世事否?”
谢安觉得自己极喜爱她这般生气勃勃模样,明知她一定藏有后招,还是欣然应道:“愿闻其详。”
于是听了一路从未听闻的山野志怪,情节离奇曲折,结局明确决然,中间气氛渲染极尽铺陈之能事,使登场的人类与鬼怪都栩栩然如在面前。
谢安听得津津有味,心里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在想原来她喜欢志怪故事,以后可以多加留意收集,搏美人一笑。只是她见闻广博,想要收集到她没听过的志怪没那么容易,他要好生想想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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