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凝在当场。

裴秀右手无意识地挥动几下,便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移到右腿处,极其用力地攥在那里——

那里的衣料早已皱得不成模样,每一处褶痕,都是在疼痛中挣扎的印迹。

唐恬简直手足无措,呆呆站立一时,等裴秀渐渐宁定,才与他盖好薄被。恐怕夜间有事,便在长榻另一头打盹相陪。

一夜极不安稳,唐恬每每惊醒,总能见裴秀在疼痛的昏茫中挣开的薄被,无数回起身帮他遮盖。直到东天大亮时,裴秀才终于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唐恬起身下榻,出门便见一个人背对门口立在院中,遍身通透的寒意,也不知来了多久。

“小萧都统?”

萧冲回头,指指里面,“起了吗?”

“刚睡沉。”

萧冲奇道,“睡到这个时辰?”

“昨天——”唐恬小小声道,“摔了一跤,应是疼得厉害。”

萧冲目光一闪,眉宇间染上恼怒,一把推开唐恬便往里走,好在他脚步极轻,悄无声息,并未惊醒梦中人。

唐恬跟在后面,略一探头,便见裴秀静静蜷在榻上,呼吸清浅,面容宁定,仿佛置身好梦之中——若非鬓边汗湿的黑发,彻夜挣扎的痛苦仿佛从来未曾存在过。

萧冲退出来,大步走到院中,质问道,“怎么会摔倒?”

唐恬惭愧地看他一眼。

萧冲越发恼怒,“为何不去安事府传信?”

那不是裴秀不答应嘛?唐恬无言以对,“萧都统什么时候过来的?”

“子时过后。”

唐恬睁大眼睛,“你一直在?”

“没有一直,也差不多。”萧冲翻个白眼,“自打上一回没沉住气,便不让我跟着……虽然不让跟着,我过来看一眼总管不了了吧?”

唐恬试探道,“你们安事府里……他——”

是哪位大神?

萧冲摆手,“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他,莫叫我挨骂。不过你可得小心伺候,”指一指里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唐恬道,“那他的腿——”

“老毛病了,昨天这种天气本来就极是难熬,竟然还摔倒,真有你的!”

唐恬越发无言以对。她心中一个问题浮现出来——裴秀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天气来这里?

忍不住便问出口。

萧冲含糊道,“昨日没见你,大人便自己过来了。既是睡着,别惊动,我晚些再来。”

裴秀醒来的时候,满室昏暗。他有一个短暂的恍惚,几乎不知此身何在。然而这样餍足而无梦的深眠却只曾在少年之时有过,于是他张口便道,“阿姐?”

满室空寂。

裴秀支着身体要坐起来,只一动弹,才发现身体沉重犹如磐石,右腿酸涨难忍,恨不能举刀将它剁了去——过度强烈的疼痛将他压回枕上。

如此刻骨的疼痛绝不属于那时的裴秀,他早已不是那个少年。

裴秀顿觉泄气,手臂一抬掩在面上。

唐恬立在门边看得清楚,经过昨夜,她已知此人逆鳞触碰不得,默默等了一刻才加重脚步,推门而入。

裴秀怔怔看她。

唐恬把托盘放在案上,故作轻松道,“大人一日好睡。”侧身坐在榻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拉他起来,“小萧都统来了七八回啦。”

裴秀原要躲避,又被转移注意,“什么事?”

三言两语间已是稀里糊涂被她扶起来,身体便靠在一大堆软垫上。

“不知。”唐恬递一杯水过去,“不过小萧都统不让惊扰大人安眠,应无大事。”

裴秀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兑了蜂蜜。隔过杯沿看去,眼前年轻的脸庞皎洁晶莹,眉梢眼角俱是柔和,天然一段笑意如含蜜意——

暗室之中,自有微光。

唐恬等了一会儿,见他捧着杯子发呆,忐忑道,“不好喝吗?”

裴秀摇头,默默喝水。

唐恬见他神情沮丧,心知昨夜事对他打击极大,寻着话逗他高兴,“每日里不用当值可真好,你们安事府的活计未免也太轻省了。”

裴秀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想来吗?”

唐恬怔住——安事府虽是大权在握,然而内里全是净身内监,天下谁不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男人被当面询问,你要不要自宫来我这?

他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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