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蓦地一惊,酒都醒了一半。

吴封兀自哈哈大笑,“阿田,你被画成个娘们啦!”

唐恬一把将纸夺在手中,连着地上的七八张一块儿拾掇走,“酒喝完,快走吧!”

吴封哈哈傻笑一阵,翻身睡了,立时呼噜震天。

唐恬把那张纸牢牢扣在心口,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展开——

廖廖几笔勾勒出一个人像,线条柔润的鹅蛋脸上,长眉入鬓,目韵秋水,更兼身姿窈窕,乌发如云。虽然是薄甲弯刀的北禁卫装扮,笔意之间婉转的风情却无一不在昭示画中人女子身份。

再展开一张,是她。

又一张,还是她。

……

唐恬指尖划过画中人细致的眉目,一颗心跳得似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这怎会是她?

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又或是,这只是裴秀眼里的她?

……

门上剥啄两声。

唐恬心跳瞬时漏了两拍,屏住呼吸把几张纸平平撂好,镇重收入怀中,又扑到镜前整理鬓发。

敲门声又起,来人仿佛不大耐烦,加重了许多。

唐恬漏掉的心跳又自己回来了——不是裴秀——那位大人早就自己进来了,绝计没有这么客气。她酒意尚浓,更不愿动弹,“请进!”

木门“吱嘎”一声,萧冲走进来,左边看一眼满身酒气的唐恬,右边看一眼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吴封,点头道,“你可以啊。”

唐恬仍觉心口处的画纸烫得灼人,心不在焉道,“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萧冲道,“大人在外面。”

唐恬睁大双眼,满身的酒气都从天灵盖处飞了出去,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太急在榻沿上撞了正着,疼得钻心,也顾不得揉,直往外跑。

“没有,”萧冲哈哈大笑,“哄你的。”

唐恬疑惑,坚持出去,一开门院中乌漆抹黑,哪里有半个人影?她暗道自己犯傻,就裴秀今日的情状,三日内能起身就算谢天谢地,怎可能突然来此?

萧冲点一点满桌鸡骨头,“你就这么思过?”

“居家思过,也没说不让吃鸡?”唐恬合上门,“小萧都统怎么来了?”

“大人命我来看看,唐骑尉夜间都做些什么?”

唐恬哪里信他,“胡说。”

“爱信不信。”萧冲一指睡成死狗的吴封,“那厮来都有鸡吃,小爷便干坐着?”

唐恬把装瓜子的坛子推过去,“就这个。”

萧冲嫌弃地看一眼,抓一把嗑得飞起。

唐恬迟疑道,“裴……大人怎样?”

“哪个裴大人?”萧冲皱眉,“哦,你是说——也就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唐恬怨恨地看他一眼。

“既想知道,要不——”萧冲笑眯眯道,“你同我去探视一回?”

唐恬心跳猛地又漏了一拍,心口处跟点了只红炭炉子也差不了多少,烧得滚热。她心意殷切至斯,又如履薄冰,尽是忐忑——

所谓近乡情切,不过如此。

萧冲已然嗑出了一堆瓜子皮儿,“怂样。你既不去,我回去了。”临到门口又转回来,“哎,我说——”

“什么?”

“北禁卫有什么意思?你要不要来安事府?”

唐恬怔住。

一天里两回被人问要不要做净军——

难道她已经把“不是个男人”写在脸上了吗?

唐恬跟在裴简之身后,一路穿廊过殿,到得一座宫殿门口止步。唐恬抬头,殿门三个金漆大字——扶云殿。

“此间便是圣皇御驾所在。”裴简之意气风发道,“来过没有?”

唐恬道,“没有。”她一个入职一年的愣头青禁卫,哪有资格侍奉御驾?也不知裴简之抽什么疯,出来面圣还非要带着她。

裴简之哈哈笑道,“以后来多了,也不值什么。”

“是。”唐恬暗道还不如去巡山呢。她思过七天,出门第一趟差使便是跟随大将军面圣——

把吴封羡慕得两眼发绿,浑似一头活狼。

二人到得殿门,便有两名内监招呼,“陛下在青庐,裴将军随咱家一同走,小将军外院西门房等候。”

小将军?好别致的称呼。唐恬忍俊不禁。跟着内监去了西门房,内里已经坐了三四个人,都是禁军装扮,多半也是跟随自家将军面圣的随从。

看她进来,当间一人笑着招呼,“唐田?”

“哥哥是——”过目不忘是她看家本事,此人面生,必定不曾正式打过照面。

“南禁卫许有龄。”那人一指对桌,“坐。”

唐恬与南禁卫从无往来,这个人怎么会认识她?

许有龄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哈哈笑道,“池中台他老人家亲自与你验明男女,普天之下你这是独一份,前无古人,想必也是后无来者。御苑里谁还不认识你吗?”

另外三人同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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