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栋梦见了那本薄薄的诗集。

黑色封皮,没有名字没有批号没有条形码,纸质摸上去很舒服,有股独特的墨香。

他翻开诗集,找到上次读到的地方,接着往下看。

我的余光瞥见一抹羞赧的弧度

那是花苞渐渐发硬的边缘

空气里都充盈让人惊喜的甜味

恨不得舞蹈

如同酿造

或者培育

该说是沥血的喂养

我亲爱的骨朵

读到这里的白栋抬起头,看到了一扇巨大的窗户,月辉如洗,窗外分明有一整片轻轻摇曳的花田,他叫不出名字,鼻尖嗅到的香味催人欲呕,却又吐不出来,他胸口剧烈抽动,快要窒息。

“快,用抽吸器。”

“呛入气管了……还好还好,没有完全呛进去。”

白栋模糊听到嘈杂的人声,艰难地撑开眼皮,就见到几个医生围在他旁边,嘴里插着的东西刚刚被拿出去。

他咳了一阵,把呛在喉口的呕吐物也咳了出来。

“你别咳太狠,克制点,你撞得脑震荡了,咳狠了又晕。”医生这么对他说,护士用毛巾给他擦了擦满脸的汗,又接水来给他漱口。

他连看向医生时转动眼珠都觉得难受:“……跟我一起的人?”

“他渡过危险期了。”

白栋闭上眼睛,只要人没死,伤到什么地步他并不在意。这场车祸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他唯一后悔的仅仅是把自己给搭上了。

沈还的那些话刺激他想起了不少东西,虽然心底隐隐有过这种如蛆附骨似的感觉,但当回忆涌入脑中,让他近半年来所有的生活都受到了颠覆。

原来自己跟沈还是那种关系。

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因为伤势他躺在床上浑身发痛,但却巴不得再痛一点,死了算了。

白栋就着这些疼痛,把自己破碎的记忆串起来。

他记得自己在餐馆打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总是能见到一个外形洒脱的男人,他把对方当做回头客,特意记住了脸,上前点单的时候会做些合适的推介,像所有殷勤的服务员那样问:“要不要办张会员卡呢,攒积分会赠送免费特色菜。”

那个男人也开始会对他微笑,坐下后招手叫服务生也一定是看向他。然后他们互相知道了名字,像熟人那般相处,沈还终于邀请他一起去人工攀岩。

他以为这是值得珍惜的友情,与沈还不咸不淡地来往,直到沈还说,可以资助他读医学院,不得参加高考的档案污点也能帮他抹去。

对白栋来说如此巨大的诱惑,根本容不得他去考虑这背后可能会付出的代价。

他为了那所医学院所付出的,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他与沈还的关系理所当然地变质了,每次沈还到学校接他外出,总会在车厢、电梯、无人的走廊里,挨近他,给他越发放肆的吐息。

他排斥得厉害,几乎要发抖,沈还就会握住他的手,那个人的手有点凉。

终于沈还再也不满足于近似追求的缓慢进展,喂给他酒,跟他说别担心,小白,我不会弄疼你。

他真是厌恶这个称呼,他厌恶沈还加诸于他的一切。

本来他出息了,终于上了梦寐以求的医学院,最该与之分享的人是邓奶奶,他曾经做梦都想着,要抱着邓奶奶说,我解脱了,我长大了,不用再为我操心,当了医生以后,我养您。

但这些是用什么换来的呢?不是他的汗水和才能,是他的身体。

他没有再见过邓奶奶,搬到沈还的住处后,邓奶奶的信也再没收到过。

后来、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大抵生不如死吧,不然他也不会干脆把那些部分忘记了。精神领域有种病,叫心因性失忆,被言情小说家拿来写些离谱的爱恨纠葛,但其实,真的受创严重到选择性遗忘,已经是大脑被刺激得没有办法了,才做出的自我保护措施,哪可能再对伤害自己的人有什么感情呢。

他对沈还,就是恨到了极致,就算他记不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恨的牙痒,巴不得一辈子不再见到他。

更何况,沈还还让他想起来了。

他宁愿一辈子都记忆缺失,也不愿意想起来。

因为他有陆乌了。

他一点儿都不想失去陆乌。

【叶脉】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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