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然在他旁边落座,朝手里哈了口气,开口就说:“抱歉。”
“?”
“当年的事,是乔珩错了,他那个人要面子,我替他向你道歉。”
道歉?
这个词,从未从乔珩口中说出,他的人生字典里,仿佛没有印上这个词。
但:“他做什么了?”
还需要别人替他道歉。
崔然望着他,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沈司意莫名觉得好笑。
这人也挺有意思的,分明来找他,又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若是为了这将近四年里乔珩对他的轻慢,那大可不必。
乔珩不爱他,不是乔珩的错,是他自己看不开,没有道歉的必要。
未免多此一举。
而且,他是不是也太大方了一点?
下一秒,崔然终于将话头接了上去。
他说:“天瑞集团的事,乔珩一直心怀愧疚,但你知道他那个人,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道歉也难,所以……”
天瑞,是乔珩接手博云过渡阶段接手的公司之一,也是最大的一家。
起先,它藏在暗处,联合另外几家企业伺机围剿博云,做的隐秘,其他几家陆续被收拾后,天瑞一直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沈司意和乔珩确定关系大半年后,都不知道那件事里有天瑞的影子,公司还跟天瑞有几项合作。
后来的某天,乔珩提醒他天瑞可能出问题,恰好合作到期,沈司意没有续约。
合理合法的选择,还是遭致天瑞的报复。
他再次被绑架了。
只不过这次警察来的极快,他没受伤。
不久,收到天瑞被博云接手的消息,他还取笑乔珩,坐收渔利,干脆去捕鱼算了,气的乔珩悄悄在他馄饨里加了两大勺盐。
这事,乔珩无意是得利的一方。
可听崔然的意思,他似乎还扮演着其他角色。
一个值得他亲自前来道歉的角色,不会是光彩的角色。
沈司意狠狠吸了口气,凉意倒灌入腹,冻得他打颤。
崔然问:“你还好吗?病没好不适合坐在这里,回病房说吧。”
“这些事,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他那个人,哪会表露出来,是我觉得不好意思,特地来找你的。”崔然将领带扯松,大口呼吸,“他跟我去上海参加活动,公事有事先回来,我刚到,想想,还是来跟你道个歉,你别怪他。”
顺手将领带夹放在一旁。
这样的领带夹,沈司意也有。
是他在品牌方定做的一对,他和乔珩各一个。
但他只见乔珩用过一次,就在昨天,乔珩来送馄饨,无意中瞥见他领带上卡着的东西。
他承认,虽然被理智压了下去,可那一刻,他是有丝动容的。
直到他看见崔然用的这枚,再次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有多可笑,就有多可悲。
曦光拖着太阳缓慢爬升,驱走寒冷。
花园的路灯齐整熄灭,失去灯光,那些枝叶反而益发绿意盎然。
沈司意朝后仰靠,神情闲适的打断崔然继续说话的意图:“你来找我,除了道歉,无非是想告诉我,你们感情很好——其实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再傻、再蠢,总不至于连这点企图都看不出来。
“从此以后,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大可以放心。”
崔然嘴角剧烈一抽。
一句平铺直叙听不出激烈情绪的话,此情此景,被沈司意有用这般神情说出来,满是讽刺意味。
他一直隐约觉得沈司意不是个好相处的性格,可不知道他能如此不顾彼此的面子,把所有难看的东西铺开,再狠狠踩上一脚。
好像瞬间换了个灵魂,极度陌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
“和我无关。”沈司意的气质本就凌厉,软弱的念头收起,整个人像一把开刃的刀,平淡的话,也充满俯视意味,“这些话你也转告他。”
崔然知道他不会再听自己说,况且过犹不及,目的达成,他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匆匆走了。
沈司意立马绷不住了。
崔然说的很少,却足够他拼凑出当年天瑞事件的真相。
他们的开始,来自于意外的相遇,即便他后来知道那是乔珩有意的布置,可他们之前是纯粹的陌生人,他并未有任何怨怼之情。
天瑞的事,乔珩收网速度之快,分明早有准备。
乔珩明知道他有危险,选择的是隔岸观火。
当时,他们在一起快一年。
拥抱亲吻、同床共枕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笑他傻、笑他蠢,还是沾沾自喜于他的精明睿智?
也是现在,沈司意终于明白,为什么心里有崔然,还能不动声色的和他在一起三年。
连炮友的身份,也是他自以为是的妄想。
他这样的,大概只能叫“棋子”,上床是附带功能,他用的爽了,勉为其难的接着用。
难为他了。
崔然回来了,他彻底失去用武之地。
他早该滚蛋。
一切都解释的通。
一切——都让他无力又恶心。
实在,太恶心了。
为他四年来的爱恋。
也为他曾经的痴人说梦。
他呆呆的坐着,身后便利店飘出的哀怨歌声顺着风,徐徐送入耳朵。
【心慢慢疼 慢慢冷慢慢等不到爱人】
【付出一生收回几成】
【情不能分不能恨不能太轻易信任】
【真爱一回尽是伤痕】
沈司意怔怔,任由那歌声直达心底。
有什么东西漫上眼眶,急切的想要涌出,滚烫灼人,烧红他的双眼。
他竭力睁着眼睛,终是将热意倒逼回去。
这么一会儿,风更重了。
吼叫着在空中肆虐呼啸,狠狠刮过他的脸,每抡一次,都像被鞭子抽打,冰凉的空气伺机包抄,抵着被鞭打出的伤,深深刺入,一层一层渗透血肉。
太冷了,像从头顶灌进冰雪,发紧、发冷,而后发木,失去所有知觉。
沈司意恍若未觉。
他像一口干枯的井,五脏六腑被掏空殆尽,皮肤包裹着干瘪的骨肉,灵魂意识俱销,成了一具形销骨立的骷髅。
灰木的心,催不动僵冷的身体。
他就这样坐着,任大风嘶吼,自岿然不动
直到沈先意急匆匆打来电话,说樊锐的事有线索了。
“确定是这个位置,我让人查了,是私宅,好像姓郑。”
“报警了么?”他闭上眼,努力回笼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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