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扭过头看向摆在琴案前的七弦琴。那晚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厢房里弹琴,是曲惜月寻着琴声过来找到了她。那时候她说,她要逃出教坊司,离开京城,带着家人去寻一块僻静之地自由地生活。而今她终究逃了出来,只是斯人已逝,曲惜月竟死在沈家的手上,永远困在了教坊司的那片方圆天地之内。
云清拧着眉头抿唇,许久方问:“沈盛,他之后会怎样?”
“这要看皇上的态度。”
云清紧抿着唇点头,不再问了,她压住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正当如此做时,林崇岩的暗黑眸子正将目光定在云清的脸上,目光忽地闪动。
他开口:“云清,过几日,我便要回京了。”
“好。”云清起身,准备往琴案走收拾行囊以待回京,她边走边道:“我很快便能收拾好,随你一道回去。”
林崇岩凝视云清的背影,低声道:“不了。”
“嗯?”云清扭过头。
“你不用随我回去了。”
云清定在那儿,有点惊诧,半晌提高了嗓门道:“我惹着你了?”
她没惹他不高兴过啊?这人阴晴不定的,突然就说不回去了,到底是什么心思?
林崇岩走过来:“我只是这几日好好考虑了许久,觉得确实不应该继续扣留着你。你留在我这,没有名头,也没有名分,能做什么呢?你之前说的不错,我之前,确确实实只是在用权势逼你。”
眼前的少女沉默了,站在过道里,高挑的身形在地砖上投下修长的阴影。
林崇岩伸手,将她紧握着的手抽出攥入手心里,说:“你还要去找你兄长,我就不陪你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我给你备些贴身衣物和银钱,让你在那边能好好照顾他。”
“毕竟我与他。”他仰起头回忆:“也有过那么几面,他是个好人,不该受此劫难。”
云清问他:“那我嫂子妹妹呢?”
“她们我也会派人送回的。原本是想,你们一群女子,在我这儿找个地方安置,总好过在外面随处流浪的强。如今你既然有所规划,那我也就不能再强留她们。”
云清凝视他,颔首。
“好。”她顿了顿,又低声道:“谢谢。”
“不必谢我。只你不再恨我便是。”
林崇岩说完,低头在她眼睛上吻了吻。“不过我也知道你早就不恨我了。我就是非要问问,才放心。”
云清在他怀里轻轻一笑,身子也颤了颤。
陈铭等在院子里,月光中眼见一个人影缓缓走过来,立在他面前。两人相对一时无言,只沉默地凝视对方。陈铭还是先开口,低头呈上一份快信。
“是福建的军情。”
林崇岩不必细看,他心里已有数了。半月前,福建经历的那一次倭寇进犯,上至朝廷下至百姓,无不人心惶惶。东南沿海,已有多支军队驻扎,新一轮的抗倭即将开始。
回望过去,上一次的倭寇侵扰还是在五年之前,那次有云如归这样的大帅,可如今,福建却只剩郑同光了。
在林崇岩接过快信时,陈铭提醒:“圣上刚刚下令,濯升福建巡抚郑同光为两广总督,承办东南督战事宜。郑同光一上任,便向朝廷上奏请求军费,军费总额超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只是开始。”林崇岩攥紧了手里的快信,沉吟道:“不过两三个月的军饷而已。”
仅两三个月的军饷,当下就要从国库中取出,却是难上加难。
林崇岩与陈铭意味深长地对望,双方心照不宣。这笔军费,势必要从这次杭州土地兼并案中拿到。
林崇岩问:“你算过杭州高家赵家与京城沈家一共能抄出多少银子没有?”
陈铭心算如飞:“估计能有四五百万,应该够了。”
“不够。”林崇岩的眉心紧缩:“至少有三百万两要送宫内,别忘了皇宫大火之后,圣上一直催促重修宫殿,此事不能再拖。”
如此便不再够了。可他们作为下臣,作为奴才,只能从中多做斡旋而已。陈铭默然,林崇岩也便默然。半晌,林崇岩下令:“不只高玉明和赵重帆,所有和他们有牵扯的人,都要揪出来,必要的时候,要除一波乡绅。”
月色下的两人今晚都有了共识,杭州的这个差事,一定要办得够大,做得够狠。纵使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陈铭后退一步行礼:“属下可在此督办,督公放心回京便是。”
林崇岩颔首。有陈铭,他便放心。
陈铭又问:“您看什么时候启程,带云小姐一起回去?”
“她不随我回去了。”林崇岩说得平静但坚决。
陈铭抬眸,眼中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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