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林崇岩之前,他与清流们一样,内心着实鄙夷阉人,但与林崇岩共事一年以来,他却眼见着这人殚精竭虑,为军事为军饷奔波不停。见着他如今瘦削阴郁的样子,恍如见着当年在福建一同抗倭的云如归。
郑同光内心五味杂陈,安慰道:“你跟随圣上多年,他对你早已了解,即使有人参你想必他也不会相信。”
林崇岩仰头望天:“圣心易变,听说宫里已出圣旨,不久便到军营。”他转身,下了眺望台。
望着黑色的罩袍渐渐行远,郑同心里更加说不出的滋味。
果不其然,半月后京城圣旨,命林崇岩即刻回程,只一点,路上不可行水路,只一辆马车送回京城。
“不行水路?半月便要回程?”徐锦州忽地站起身,腰刀被他的身躯带飞出了桌面掉在地上。
他走到门口唤下人:“你们谁,和那个人说!督公身体在这边已经熬坏了,走不了那么急的路!”
林崇岩喝道:“住嘴!”
徐锦州回头:“但是…”
“我让你住嘴!”
徐锦州只能住嘴。
坐在桌边的云清沉默半晌之后,只问了一句:“是要即刻启程吗?”
见到林崇岩点头,她起身就去了里屋收拾行囊。
“你做什么?”眼见云清将女子的贴身衣物收拾进了行囊中,林崇岩望着她的背影问。
“随你一起回京啊。你这段时间太过辛劳,一路上实在不能没人照顾,我陪你回去,也能一路照料些。”
林崇岩扶着下巴注视她,许久问:“若我死在路上了呢?又或者,回了京城被处死了呢?”
云清转过身子,神情始终平静但坚定。
“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
京城再传来消息,却不再是催促林崇岩回京的圣旨,而是一道圣上驾崩的昭告。
皇帝游玩河上,船支倾翻皇帝落水,不久驾崩。皇帝膝下无子,群臣议后请开封的禄王进京继承大统,当年先帝以襄王名号继位的一幕,再次在紫禁城内上演。
林崇岩穿着白衣丧服,站在东厂院内,却久久沉默。
陈铭进来,仍旧按照规矩下跪行礼。只他丧服之后黑底金丝的蟒袍还在日光下透出亮光。
“你如今濯升司礼监,不用再朝我行礼了。”林崇岩道:“想来,我去福建督战时,留你在京城,确实明智。”
陈铭以如今的地位还是会惶恐,连忙说:“属下并无取代督公之意…”
“不必和我解释,你不是我,我也不是贾铨。”
陈铭抬头,定在那儿。
“只我如今,还有一事求你。”林崇岩道:“有机会,把林崇岩这个人在宫内除名吧。”
陈铭不解,定在那儿无话可答。
林崇岩露出淡淡笑意:“是我,不想再留在宫内了。我早就在想,如有机会,能在合适的时机退下,那我就可保自己周全,只是作为奴才一生只能依附主子,是进是退从来不能自己做主。可现在新皇继位突然让我有了这个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
陈铭垂下眼睑,覆住了褐色的眼眸。他从心底里知道,林崇岩说得没错。
林崇岩道:“陈铭,帮我安排,宫里交给你,我的事也交给你,我放心。”
陈铭点头,语气又落寞了许多:“是。”
林崇岩走出东厂,云清就站在门口树荫下等他。他一抬手,胳膊环绕在云清脖子上。
“怎样?”
林崇岩抿抿唇,反问:“你觉得江南怎样?”
“江南很好啊,景色好,也富庶。”
“既然好,不如往后,就在江南住吧。”
云清抬头闪着眸光:“这么说,定了么?”
真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么?
林崇岩伸手摸摸她的头:“放心,咱们去江南,过过真正的夫妻日子。”
云清搓搓他的手,故意问他:“那是什么?你和我详细说说。”
她说着这话自己就先笑了。说句实话,她真想知道。她只知道那次在淳安县的河边上,林崇岩把头埋在她鬓发间,沉重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收紧的手臂,都是对那样场景的期待。她也想知道,那样做,究竟是什么。
很快她便知道了。
他们去江南买了间宅院,又买了几百亩地,林崇岩虽然不在宫里任职了,但还有许多积蓄,买这些毫不费力。
晚上云清躺在林崇岩怀里,听他又在她耳边沉沉地呼气,指尖缠着她的散发不松开。她知道这与普通夫妻并不相同,但是否相同却不重要。
因她知道这是愉悦的,那便够了。
有时候林崇岩会试探着问她,要不要有个孩子,若是云清想要,他准备私底下托人看看乡下有没有养不活的孩子能带来。
但云清每次只回她还不想。时间久了,林崇岩便不问了。
云清睡不着,一翻身,头压在林崇岩胸膛上,望着青色的纱帐轻轻摆动。
她的确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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