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奇妙,桑云初对六岁之前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可那一天发生的许多事情她却记清清楚楚。

她记得母亲伸出门缝的苍白手指,记得齐塑尖细的嗓音,记得敦化那双桀骜的眼睛,记得小宫女喂她吃的果子。

甚至她还记得自己曾一脸好奇地盯着荀葟,她搞不懂,母亲的信,只有那么短短数行,姨母为何却读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好奇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环顾四周,她喜欢姨母的居所,最喜欢那一屏书卷,书应该是才晒过的,散发着阳光的香气,案几上的墨香透过豆黄的宫灯飘了过来,就连被子也暖暖地透出茉莉花的香熏气。

记忆里,桑云初并不爱读书,讨厌夫子摇头晃脑的样子,更不喜欢那些艰深的文字,还有女则女德里那些奇怪的道理。

可是在姨母这里读书却不一样,她会为她沏上一盏甜甜的果茶,弄上几件漂亮的点心,春天是粉色的桃花酥,夏日是金色的玫瑰饼,秋天有白白桂花糕,到了冬天就换成各式各样的坚果丸子。

书也讲得有趣,从山海经里各种神奇的传说,到历史卷中有趣的人物传记,从秩事到正史,她总能听得津津有味。

有那么一次,她就问姨母为什么不去做教书先生?她要是去教书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夫子。

姨母听了笑的合不笼嘴,她望着高高的围墙,表情惆怅,她说:“云初,你想得真好,要能做个教书先生,那就太好了……”

可那一天,姨母似乎心情非常不佳,她的表情怎么说呢?是惊恐,是害怕,还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桑云初才见她将书信收入怀中,她拉起桑云初小手,笑得有些勉强:“云初你累不累?”

桑云初摇了摇头。

荀葟就弯下身来,为她穿上了鞋子:“云初,你不是很想见皇后娘娘吗?我带你去见一见皇后娘娘,你说好不好?”

桑云初高兴极了,夏部荷皇后对于她来说就像故事书里的人一般,熟悉又陌生,神奇又有趣。

荀葟拉着她的手,穿行在晨曦中皇宫里,肃静的甬道上,天气很冷,可她不在乎,她想快点见到那传说中的人了。

在建章宫的回廊下,她们等了很长时间之后,桑云初有些失望了,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天上。皇后的身影却迟迟未曾出现。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高瘦的姨母,只见她的身影被初升的太阳拉得细长细长的,她扯了扯姨母的衣袖问道:“姨母,我们还要等很久吗?”

荀葟没有回答她,只是频频地向建章宫张望,过了很久才紧张地握了握她的小手,桑云初感到的姨母手心微微有汗。

眼看已是日中,荀葟左思右想,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蹲下身来,低头对桑云初说:“云初,今天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皇后娘娘很忙,我们不能打扰她,我带你去见一位仙女姐姐,好不好?”

桑云初失望地嘟着小嘴,她探着脑袋往建章宫方看了看,里面不断有人进出,看来姨母说得对。

“那就去看仙女姐姐吧。”她甜甜的笑着,脸上泛起小小的梨窝。

荀葟不想带着桑云初去见金九贞,现在还不是她们应该见面的时候。

可她眼下也别无他法,现在能将消息传到皇后面前又不会引人怀疑的,只有金九贞。

她们赶到瑞安殿的时候,已近晌午,可金九贞尚在昏迷中,挚误说过,她很快就能醒来,可一直等到午后金九贞都没有转醒。

那是桑云初第一次见到金九贞,她觉得荀葟没有骗她,她那么美,一定是个仙女,可仙女姐姐好像病的不轻。

荀葟坐在金九贞的床边,桑云初的小手就搭在荀葟的膝盖上,她仔细端详着昏迷中的金九贞,只见她长了一张鸭蛋形脸,睫毛长长的,皮肤白白的,桑云初抬头对荀葟道:“姨母,仙女姐姐,是睡着了吗?”

荀葟无奈地点点头,心想:不能再等了。

她心急如焚地轻晃着金九贞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

“九贞!九贞!快醒醒!要出大事了!九贞!九贞!你快醒来。太子有危险,皇后有危难,九贞你快醒醒!他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没有你我办不到啊!九贞!九贞!我求求你,你快醒醒吧!”

也不知是荀葟的声音惊到了金九贞的美梦,还是金九贞原本中毒就不深,或者是挚虞的治疗手段高明。

在荀葟零乱的呼喊声中,金九贞居然真的缓缓醒来了,她脸色苍白,神志却还算清醒。

沙哑着嗓子地问荀葟:“姐姐,出了什么事?”

荀葟抱住她,激动地擦着眼泪,她知道,这不她感情用事的时候。

她扶起金九贞,从心口中取出了信件,又在金九贞耳边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金九贞勉强支撑着地读完信件,原本苍白的脸色笼罩了浓浓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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