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极为信任对方的缘故,加之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独行的关系,他极为自然地卸去了自己面上的伪装,言语间竟连“父皇”这两字的表面工夫都不愿做全,乃至他的声音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对归哲成的迁怒。
闻之,归长虹却一怔。
他的精神之差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之前只是厌恶于部分人在灾难面前的无序,而现在是不满于归哲成,那下一步他又会走到何方?
归哲成这次可是抱着死志来开的祭祀。不出意外,之所以叫上他们,恐怕就是为了神祭的正式传承。
但以归长空如今的态度,他真的会愿意承担守护人族的责任吗?保护他口中无序而混乱的人?若是布局刚刚开始,棋盘上便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子,她又当如何?
然而,她不过是沉默了片刻,归长空的面色便愈发冷硬:“长虹,他们不值得你牺牲。不过是一群愚昧无知、只会践踏他人好意,而不知感恩……”
赶在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评价之前,归长虹便跨步至他身前,拦住了他的进路。
“并无,皇兄不必为我难过。挽大厦之将倾是我的愿望,即使是皇兄,也不能阻拦我。”
她的态度极为强硬,配上她那独特的说话腔调,反而生出一种要将人碾压的威胁感。
而她这富有攻击性的一面则让归长空清晰地意识到,若有朝一日他影响到了人族的未来,她绝不会因为他兄长的身份,而对他手软。
沿路灯笼中透出的红光落入她的眼眸,为其添上一抹亮光。一时间,他只觉得她眼眸中似有红日出升,似将他融化。
他喃喃道,“长虹……”
为何于此?何至于此?
长虹分明也和他一同见证到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见证了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互相伤害,乃至对保护者挥刀相向。为何她却仍要选择守护,甚至不惜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威胁于他?
归长空动了动嘴唇,似是将无数未尽之言含于他舌尖,但话到嘴边之时,他却选择了再次将其咽下。
没关系的,为了长虹和长径,他尚且还可以忍耐。只要他的两个妹妹能一直幸福下去,他就能逼着自己为了守护她们而保护那些无用之人。
他的眼眸中一片漆黑,若黑夜中的一滩死水,而那没有半点漪沦的表面下,仿佛隐藏着暗涌无数。它们似乎正等待着一个时机来卷起惊涛骇浪,将归长空自身和他周遭的一切一同吞噬。
半晌,他长叹道,“长虹,你做好自己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我会护住你的。”
说完,归长空便提灯绕过了她,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在他与她擦肩而过之时,归长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从那墨色的眼眸边缘处,隐约看出些许深紫之感。不仅如此,那双深紫的眼眸还给了她难言的熟悉感,仿佛是她曾在何处见过。
但下一眨眼,所有的异常便消失不见,宛若刚才不过是她多日疲惫下产生的错觉而已。
然而,当他们到达祭台之时,却见眼前一片狼藉。
被人刻意折断的兵器被随意地插在了各个角落,倒下的尸体中有无数死于这些本应当用于对抗魔族的武器之上。鲜血近乎将整个祭台染红,而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则足以证明这等变故早已发生已久。
归哲成则浑身颤抖地半伏在祭坛之上,只能靠扶着那断了一半的柱子,方才稳住了身子,而不至于跌落。
他悲鸣道,“皇后战死!兵器告尽!真神请您告诉您的子民们,何处才是人族的归路!”
但下一息,他便注意到归长虹和归长空两人的到来。他强打起精神走到了两人面前,似是欲给予他们安慰,但从他惨白如纸的面色中仍能窥见他内心的纷扰。
人族祭坛被毁,神仆皆亡。
然而,这一次,人族视为信仰和救赎的真神却未曾救下她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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