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在我们家过得不开心。哎,其实我跟你妈也理解。他先前在荣家是个小少爷,到了我们家,就得帮着一起搬花盆,给花浇水,包扎花束,送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换谁,谁能高兴?生活条件也没法比。落差太大了。”

“可是我们已经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了。吃的,喝的,用的,我们什么时候短过他?不管是什么事情,哪一样不是事事以他为先?可他就是……就是不喜欢我们这个家,不喜欢我和你。”

“哎,别着急。这才刚开始么。日积月累的,孩子总会跟我们培养出感情的。就是,委屈你了小逸。我们担心小绒碰见你,难免又会想起他在简家的日子,还有你现在的爸妈,每次你过来,都还得提前打电话,挑选绒绒不再的时候才能过来。”

“爸,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理解的。”

简逸是真的理解。

所以,他并不介意,每次都得接到爸妈的电话,他才可以进去店里。也因此,在荣绒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见过荣绒好几次次。

少年的刘海越来越长,遮住大半的眼睛,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偶尔一阵风过,刘海下的那一双眼睛,很漂亮,也很冷。那是简逸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就是主人不太快乐。那个时候,简逸想,要是那双眼睛里盛满笑意,肯定很好看。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闭着,永远也不会再睁开了。

他想要见到那双眼睛盛满笑意的愿望,也再不可能会实现了。

“叮冬,叮冬——”

门铃声响起,简逸倏地回过神。

“哥,我去开门,”

简逸赶在他哥去开门之前,小跑地跑去开门,且在他爸妈进来之前,就把人给拦在了门外,且随手关上了门——

“爸妈,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简卓洲见儿子神色不大对,他是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了?是小绒还在生我跟你妈的气,不想见到我们?”

简逸咬住唇,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阮玉曼神色焦灼,“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拦着我跟你爸进屋?是,是小绒的意思?他不要见到我跟你爸?”

简逸还是摇头。

阮玉曼抓住儿子的手臂,她神情激动地道:“小逸,你知道妈跟爸找了小绒多久对不对,你,你去帮忙跟你哥说说,让你哥帮忙从中说和,说和,想办法让小绒见我们一面,行吗?我跟你爸的那套房子,大前年就好了,妈知道他喜欢住店里的房间,你跟他说,新房那间最大的,向阳的房间留给他……”

“爸、妈,有件事,你们,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阮玉曼紧皱着眉头,简卓洲跟妻子对看了一眼。简卓洲:“你说。”

简逸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

“哥,是把荣绒给找回来了没错。但是……”

简逸喉咙仿佛被一块大石头给堵住,阮玉曼催促道:“但是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玉曼,你别着急,让小逸说么。小逸,是不是小绒出什么事情了?他生病了?病得很厉害?”

在这一瞬间,简卓洲的脑海闪过无数个猜测的可能。

简卓洲道:“没关系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管他生的什么病,我跟你妈妈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他治。你让他别怕。啊。”

阮玉曼也急忙道:“还是,他欠人家钱了?欠了很多的钱,他自己搞不定,所以他才会联系荣总,对不对?没关系的,我们,我们可以把那套房子给卖了,给他还钱!”

简逸眼圈发红,“不,不是……都不是。爸、妈,荣绒,他,他不在了。”

“彭”地一声,简卓洲手里拎着的礼品盒,掉在了地上。

阮玉曼目光发直。她的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身体头重脚轻。

阮玉曼的身体晃了晃,忽然整个人往前栽去——

“妈!”

“妈!

“玉曼,玉曼——”

简逸时刻注视着母亲的情况,在阮玉曼摔倒时,他连忙把人给扶住。

阮玉曼人在被简逸扶住后,强撑着一口心气,撑开眼皮,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苏醒。

“我,我没事。”

阮玉曼的手紧紧地攥住简逸的手臂,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小逸,你,你扶妈去见他。”

简逸输入大门密码,在大门打开后,帮着他的父亲简卓洲一起,扶母亲阮玉曼进屋。

夕阳的光线,不舍地在屋内逗留。

空调房内,阳光晒在身上,不觉得热,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几束光线,照在水晶棺内,跃在青年的眼皮,唇角,在荣绒的身上,度了一层温暖的光,使得荣绒看上去只是睡着了。只要睡够了,那双紧闭的眼睛,都会睁开。

阮玉曼推开丈夫跟儿子,她踉踉跄跄地奔向她的儿子,奔向那个只同她一起短暂地生活了几十天,最后被她冤枉,出走,再见时竟已是天人永隔的骨血。

阮玉曼一只手握在水晶棺上,她的手,颤抖地去摸荣绒的脸颊,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时,如被烫了一把,惊惶地收回手。

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简卓洲脚步僵硬地,走至水晶棺前。这个性格温和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此时双手紧紧地握成拳。仿佛如果不这样克制住自己,他的情绪随时都要濒临崩溃。

简卓洲转过头,他看着静默地站在水晶棺前的荣峥,眼睛赤红,他的里滚动着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绒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这么年轻……”他还这么年轻,老天爷究竟为什要带走他?为什么!

简卓洲的这句话,像是具有某种神秘的魔法的效力,一屋子的人,甚至包括从方才起,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的应岚,也缓缓地,抬起了下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荣峥的身上。

荣峥环视着众人,“你们知道,我是在哪里见到的他吗?”

未等其他人作答,荣峥便自顾自地道:“在我们荣家一个高档新建小区的建筑工地现场。”

简卓洲跟阮玉曼愣住,简逸满是不解,建筑工地现场?

他在家里见过荣绒的实验室,他知道荣绒从小就对调香师感兴趣,他离开家后,没有从事跟调香相关的工作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建筑工地?

“你们一定很好奇,他在建筑工地做什么对不对?他在做一个油漆工。在十几层楼高的大厦外,贴着墙面,粉刷外墙。荣氏集团的小少爷,在荣氏集团名义下的建筑工地,当一名粉刷工。是不是,很讽刺?”

荣峥勾唇,轻笑出声。

他这一笑,笑得每个人心底都微微发冷。

荣峥却还没说够。

他抬起荣绒的手,摊开他的掌心,“你们看,他的这双手。这双手像是一双调香的手吗?”

荣峥的目光掠过自己的母亲,掠过简卓洲、阮玉曼夫妻二人,最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荣绒伤痕斑驳的掌心,声音沁冷,“我们每个人,都是元凶。”

应岚攥紧的手心出了血。

阮玉曼趴在丈夫简卓洲的肩上,无声恸哭。

夕阳慢慢地从城市的那一头坠下,逗留在客厅的夕阳被傍晚带走。

光线从荣绒的眼皮、唇上,身上离开……

这一天的白昼,在跟荣绒告别。

荣绒遗体告别仪式举办得很是隆重

荣峥不顾叔伯以及两位姑姑的极力反对,以荣家二少爷的身份,在符城最大的殡仪馆为荣绒举行了盛大的遗体告别仪式。

荣绒的出殡,轰动了符城整个社交媒体网络。

当年荣家不是将这个假少爷还给简家了么?怎么现在又以荣家二少爷的身份,为荣绒举行这么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

就在荣绒举行遗体告别形式的第二天,荣绒是在荣家的建筑工地出事这件事,忽然被当地媒体曝出。

荣氏集团施工现场的安全性遭到质疑,荣峥为荣绒举办高调的遗体告别仪式动机也遭人质疑。网络盛传,荣峥是踩着荣绒的尸身,为他自己为荣氏博一个好名声。

荣氏股票大跌。

荣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大力地推开。

“小峥,看你干的好事!”

荣惟平冲了进来,刘幸跟在他的身后,“抱歉,荣总,荣经理执意要进来……”

“没事。你先下去。”

刘幸点了点头,关门出去了。

荣惟平甚至没等刘幸出去,就对荣峥大为发火道:“我跟大哥都说了,荣绒的事不宜办得太过。他毕竟是在我们的建筑工地出的事。现在可好,施工现场,包括我们公司都要接受警方的调查!这几天公司说的股票更是跌得不能看。这下你满意了?为了个死人……”

“惟平!”

荣惟庸不早不晚,偏在小弟荣惟平人把苦水都给倒完后,掐着点,打断了弟弟荣惟平的话。仿佛他对曾经身为荣绒的侄子还有几分旧情,因此不忍心听小弟语出轻蔑。

荣惟庸状似语重心长地道:“小峥。你小叔说的话虽然不是很中听,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看,我跟你小叔还有你两个姑姑本来的确都不赞成你这么大肆地举办荣绒的遗体告别仪式。结果导致荣绒是在我们工地出了事的这件事,被媒体给知道了,现在是揪着我们的施工安全问题,还有枉顾工人性命这两件事上是大做文章。甚至就连当年荣绒跟简逸抱错这件事,又被重新给提了起来。导致我们公司最近负面新闻缠身,股票因此也糟糕透了。

小峥,大伯也不是要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这件事这么一办,确实给公司,还有各位股东都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你看看,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向股东们交代?”

荣峥语气平静,“我为我的弟弟举办遗体告别仪式,我为什么要同其他不相干的人交代?”

荣惟庸皱了皱眉,他神情严肃地道:“小峥,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既然是荣氏集团的总裁,你代表的就是整个荣氏集团的利益。你现在为了你自己的一己之私,已经严重地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了。如果就这件事所带来的损失,你不给股东们一个交代,只怕股东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荣惟庸以上这番话,分明隐隐有了威胁之意,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荣峥,他已经不适合担任荣氏集团总裁这一职务的意思。

荣峥:“是么?”

荣惟庸说了这么一大堆,只差直接告诉荣峥,让他卸任总裁职务,结果没想到,荣峥仅仅只是一句“是么”就把他给打发了。

荣惟庸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话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他这大侄子仍然没有要“退位让贤“的意思,荣惟庸便心知,看来软的是不行的了。

他给弟弟荣惟平递了个眼色,兄弟两人就像来时未曾打过招呼一样,走的时候,也是沉着脸,就自顾自地走了。

荣惟平跟着大哥荣惟善回到他的办公室。

“大哥,你跟这小子说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用!我看下个月的股东大会,我们直接集体投票,把这小子的总裁职务撤了得了。”

荣惟庸面色发沉,“我们手中的股权不够。惟善那个老湖涂!当年如果不是他竟然给荣绒那个外人竟然也留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凭我们当年手里头从各大股东那儿收购的股份,未必不能把他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马。现在……他的根基比三年前稳太多了。我们怕是轻易动不了他。”

荣惟平气愤地一拳砸在实木办公桌上,“可恶!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子把公司给搞垮么?”

“叩叩叩——”

荣惟庸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荣惟庸跟荣惟平兄弟两个人转过头,只见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你好,请问是荣惟庸荣惟平先生吗?”

荣惟庸眼神警惕,“我们是,请问两位警官找我们兄弟两人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名警员走上前,“有人实名向我们检举你们两位多次挪用公司公款,侵吞巨额工程款,以及涉及巨大金额的个人偷税漏税,同时对正在施工的建筑用才以及工人的安全作业设备以次充好,甚至导致一名工人意外身故。还请两位配合跟我们去一趟警局,配合我们的调查。”

荣惟平:“什么?太搞笑了!工地出人命,你们不去调查荣峥那个总裁,你们警方调查我们这两个小小的经理做什么?什么侵吞巨额工程款?什么个人偷税漏税!全是没影的事!我可以告你们警方诽谤的,你们知道吗?”

相比暴跳如雷的荣惟平,荣惟庸的面色要冷静得多,“我可以联系下我的个人律师吗?”

警方冷静地道:“当然可以,不过在此之前,烦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荣惟庸跟荣惟平两人再没能回到公司。

两人被宣布判刑的那一日,荣峥去了父亲跟绒绒的墓地,父子两人的墓碑,是挨在一起的。

荣峥探望的父亲荣惟善。

他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取出一支红酒,两只高脚杯以及一个开瓶器。

墓地请了专人打扫,很是干净。

“他们伤害了绒绒。爸您如果还在,您也绝对不会原谅大伯跟小叔的,对么?”

荣峥将两杯空杯斟上,他将其中的一杯,放在墓碑前。

原来,荣惟庸跟荣惟平两人的材料,是荣峥递交给警方的。

在荣绒出事当日,在荣峥将荣绒的遗体送到医院时,警方就找上了他。因为除了救护车,现场也有人报了警。警方调查后发现,施工现场的工人安全绳质量不过关。

荣峥几乎立即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也很快就明白了谁才是害死荣绒的罪魁祸首。

事实上,他当天之所以出现在建筑工地,也是为了调查施工用才以及工人安全作业等问题。

荣峥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荣事集团的负责人,就推卸责任。他把自己数月前就着手调查的,关于荣事集团名义下的多个小区被曝质量不合格,施工方以次充好等证据,连同项目监督负责人荣惟庸,采供经理荣惟平的信息一并交给警方。

之后,荣峥才带荣绒回家,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荣绒的身后事。

但其实,在更早之前,荣峥就已经开始着手收集他这两位叔伯的罪证。是父亲跟自己,为了以防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不测,或者是发生其他重大变故,他跟他父亲都护不住绒绒跟母亲,那么,他手里收集的这些罪证,最终将会是绒绒跟母亲的护身符。

荣峥曾经答应父亲,除非他叔伯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否则念在同宗同族,一脉相承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墓碑上,荣惟善双眸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似乎在无声地告诉自己的大儿子——

是的,小峥,这一次,你做得很对。

荣峥端起手里的那杯红酒,一次性喝光。

“咳咳咳……”

因为患有严重胃病,而被医生明令禁止,不许碰酒的,因此很长时间都没有喝过酒的荣峥,因为不习惯,微微咳嗽了起来。

荣峥握拳的手青筋凸起,他剧烈地咳嗽数声。

勉强止了咳,荣峥拎着手里的购物袋,来到边上,荣绒的墓碑前。

他从袋子里,拿出火龙果、一盒菠萝蜜、草莓……全是荣绒爱吃的水果,以及一瓶早已绝版的“睡美人”。

荣峥把香水喷一点在食指指尖。他的食指,轻轻地触碰墓碑上,荣绒的耳后。

“我这个哥哥,好像当得太不称职了。你入职versa,我不知情,你被人构陷抄袭,我依然不知情,就连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又做过些什么,我还是一无所知。我甚至,连你就在我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都全不知情……”

纯净的、湿润的鸢尾的香气,在空气中迷漫开来,随着清风,如同美人的薄纱,轻轻地在风中摇曳,又如同少年干净、青涩的吻,轻轻地落在荣峥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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