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居钰幸福心境良久未缓,搂抱曲叶琦,不肯放手。曲叶琦微笑道:“好啦,稍微轻点。”关居钰柔声道:“怎么,弄疼你了吗?”曲叶琦笑道:“你如愿以偿,抱的又是我,难免激动,力气使大了点。”关居钰不再搂抱,握着她双手,道:“这真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事。”曲叶琦微笑道:“你的一辈子,我都会对你好。”关居钰笑道:“那我加倍,对你更好。”

曲叶琦的感情之路,起伏跌宕,现下目不转睛地凝视关居钰,心中不自禁一震,直至此刻,才发觉意识到,杨诣穹与自己一块长大,关系熟稔,乃最要好的朋友,不过是像同学、亲戚般相处而已,男女之情极少想过;至于段煦龙,亦始终当成哥哥看待,虽说跟他是情侣,可从琦龙岛到分手,一直互相留出距离,悉心照顾而不过分越界,他把自己当妹妹看,自己也瞧他是哥哥。他被程无相剑刺,苗芸悦救离,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后,伤心之余,有时候不禁怀疑:“我和他之间是男女爱情吗?如果是,为什么每当他难过高兴时,我总勉强随之?他对我有亲热触肤之举,我总唯唯诺诺,半推半就,是因为心中缺少共鸣,尚有防备之心?他大我四岁,懂的东西比我多,对我也很礼貌,就是太礼貌、太尊敬了,所以才不适合……我真傻,何必为了他跳崖自杀?他找到了真正适合陪伴的人,我该代为高兴才是……这么累地相处,是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感情么?”

眼下凝视着关居钰的面容,忽觉以前的自己只是在迷雾回路中打转乱绕,难寻正确方向,什么人与自己真正投缘,什么人和自己一生一世心有灵犀,现在才知。今夜接受了关居钰,但觉胸中一块大石立刻落下,更无牵挂,再也不累,因为她明白了,谁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曲叶琦游目暗林,仰视高山,笑道:“耗了这么久,诣穹他们找不到人,该担心了吧?”关居钰道:“急什么,我还想跟你……”想说“我还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会儿”,但受道家思想陶冶非浅,自重礼节,虽得到了曲叶琦芳心,还是视其为天女仙子,相敬如宾。曲叶琦与他多日相处,已清楚为人,猜到了他所想,柔声道:“你想让我多陪你一会,我就陪你。”关居钰大喜,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曲叶琦脸上一红,娇羞无限,轻声道:“这是还给我在少林寺上的那一吻么?那天只是感激,可不一样。”关居钰道:“从今以后,咱俩还说什么还不还的?”曲叶琦低声道:“是啊,以后你我的东西,都是互相有的了。”言一说毕,二人四臂紧搂,唇口相吻,夜星月下,山脚林旁,身心俱醉,灵魂永远锁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悟龙谷树林繁密,山高溪多,从西山顶坠下,身处谷底,深夜行走,甚是不便,只好暂留此处歇息。关居钰在橡皮山观完杨诣穹动手前后,学会了编叶织帐的粗浅门道,出掌拍得几下,击中树干,霎时间落下了上百上千片树叶,他脚一顿地,震颤周边,这么一震,众叶随之升起。关居钰左掌迅挥,右掌速引,上千片树叶裹成一条叶龙,冲在了曲叶琦跟前。树叶一落地,刚巧铺成了个爱心形状。曲叶琦芳心一喜,拍手叫好。关居钰笑道:“我不懂浪漫,只有学着些别人的,别笑话。”曲叶琦微笑道:“别人要是有你这功夫就好了。”

当下先挪动树叶,再捡了十数根长木,草草地搭起了一座简陋小帐篷。十月下旬气温微冷,既无盖被,便仍以围火持暖。二人并肩睡在草篷内,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聆听篷外不远处溪流潺潺流淌之声,亦具禅境风味。谷林野宿,安哉,静哉,乐哉。

关居钰见曲叶琦的脸庞,由火光照映得娇艳无比,爱念大盛,柔声道:“琦,我要永远这样看着你,你不要腻烦。”曲叶琦道:“不腻烦。”关居钰道:“你既接受我,便决定忘了段煦龙,是不是?如果你忘不了,我也不会介意……”曲叶琦避开他目光,身子躺正,说道:“我答应你,就是答应了你,不然不会愿跟你睡在一起,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要跟着你,叫你甩都甩不掉。”她以前对段煦龙作出的承诺太多,说过的客观话也太多,与其相处难累,倒不如从此敞开自我,守护内心向往的淳朴、简单、永恒的感情。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对待关居钰,也是随常,朴素,态度不见外,但也颇具爱意。

关居钰自是感动,温言道:“我都愿为你而死,难道还会甩你吗?”曲叶琦叹道:“他在术堂山当众对我下跪,你们也已替我原谅了他,事情过去,一笔勾销吧。”关居钰道:“下次见面,你准备怎么面对他?”段煦龙在他心中始终是个结,明知多提无益,却还是忍不住询问。曲叶琦也并不在意,转过头来,微笑道:“看你。”关居钰道:“看我?”曲叶琦道:“嗯,既已不计前嫌,就不用再挂在心上,你要是想继续跟他交朋友,我便跟着你一起和他说话;你如果不喜欢,我也就再不理他。”关居钰心道:“她这么说,果是认作我的女人了。”感动、欢喜交集,缓缓点头。

篷外溪流水声渐渐湍急,二人心绪波动,忽尔怃然,忽尔向往,一时之间百感交织,半晌无语。关居钰与她并肩睡在一起,深夜之间,草篷之内,情欲增生,轻声道:“你给了我,行不行?我想要。”曲叶琦俏脸生晕,道:“不要吧,咱俩规规矩矩的,结婚后,到时自如你所愿。”

关居钰见她表情正经认真,不禁暗悔自己发浑,脸上一红,顺话题道:“结婚……我们要回城去,是不是?那好啊,只求能跟你在一起,武林里的事,不想掺和了。”曲叶琦微笑道:“好歹先让我爸妈见见你,毕竟我要嫁你的。”关居钰叹道:“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估计好事多磨,你父母不太同意。”介于武林间不知已多少时日,这时突然说起城市普事,不由得一阵放松安逸。曲叶琦道:“条件不行可以努力,我俩一起,怎会不行呢?”放低了声音,“爸妈很爱我,对我很好,他们说了,将来我要是有了喜欢的男孩子,他们不管怎样,也会跟着喜欢的。”关居钰笑道:“是嘛,就怕我这副古老呆板的德行风格,反而讨不着你爸妈的欢心。倘若我不从小做道士,那可能才不一样。”曲叶琦听他越说越自卑,道:“别胡思乱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说武林不想掺和,曹武怜世被你们打败,联贤教也没了,要说坏人,倒确实没甚大规模的门派组织。”

关居钰道:“你失忆期间,管曹武怜世叫‘曹弟弟’,你记得吗?”曲叶琦涩然一笑,道:“记得。当时失忆不知是谁,见他那副小孩般的样貌,自会喊他‘弟弟’。”关居钰道:“不是有你求情,我和诣穹、段煦龙便已把他杀了,一了百了。现在在悟龙谷,与世隔绝,得不到武界通知,不知曹武怜世是否真的言而有信,散伙联贤教。魔教以往干的坏事太多,就此终结,倒也了了一件大事。”曹武怜世在六十八岁时创立联贤教,算来魔教已有三十四年的存在历史,却肯为曲叶琦将这三十四年的心血芆去,付之流水,这一点无不让昔年教徒疑惑惋惜不已。

曲叶琦皱眉道:“别提曹武怜世了,那魔头,我不想记起他。”关居钰道:“好。”

隔了一会,曲叶琦问道:“你过厌了吗?武林生活。”关居钰道:“不是过厌,是早不想过了。”曲叶琦道:“那不如现在就走,一起回家,平平凡凡地生活,过日子。”关居钰道:“平凡快乐,那正是我所向往的,小时候师父跟我讲过一故事,不妨说给你听听。”曲叶琦笑道:“听你讲故事,我尽量不睡着。”关居钰“呃”了一声。曲叶琦道:“开玩笑的,你说好了,我认真听。”

关居钰点头道:“你知道楚国诗人屈原吗?”曲叶琦樱口微张,道:“当然知道,战国时期,着名爱国诗人,留下了许多千古传唱的文学作品。”关居钰道:“当年他遭到楚王贬谪,在江湖边游荡,穷困潦倒,落拓行走,遇见一渔父,他问屈原:‘你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成了这样?’屈原答:‘世人醉,吾醒;世人浊,吾清,所以被放逐。’渔父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醉,你可以一起醉,世人浊,你可以一起脏。为什么自命清高,使自己被流放?’屈原并不恭维,说:‘怎能让干净的身体接触世俗的污染,让纯洁蒙上世俗的尘埃?我宁愿跳湘江里,葬身鱼腹,也绝不这样干。’”

曲叶琦道:“屈原很有骨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情怀高尚,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渔父怎么回答了?”关居钰道:“渔父没再回答,敲着船桨便走了,一边走一边吟唱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曲叶琦生性聪明,不久就理解了其中道理,说道:“这渔父不简单,是道家思想的信徒。圣人不凝滞于物,沧浪之水清,濯吾缨,浊,濯吾足,正是符合了‘与世推移’的行事方式。”关居钰喜道:“正是,这便是超然的活。虽然他和屈原观念不同,但我更崇尚这位老渔父的风尚智志,我师父也是如此,然而我是没怨没仇的了,梅老师傅却做不到远害保身,已然身故。”说完黯然神伤。

曲叶琦拉着他手,轻声道:“钰,你不必再惦记以前的忧愁,今后有我在你身边,咱们就学渔父一样,与世浮沉,全身远害,乖乖在城市里做户普通家庭。我给你……我给你生孩子,我们一家几口,幸福生活,武林,牵扯不上我们,和咱没关系。”说到“生孩子”三字时盖不住腼腆之情,俏脸红晕,苹果似的,煞是可爱。关居钰心中怦然跳动,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了诣穹,要帮忙找出杀害他师父的人是谁,大丈夫须得有信,何况诣穹跟我们交情深厚。击垮凶手,报了他师仇后,我逆施‘疲重元归法’,将一身功力转送给他,秘籍赠送,我俩退出武林,回城拼搏,作一对普通人,干番事业,本本分分地在一起,永不分开。待得有条件了,再去见你爸妈,这样更好一点。”曲叶琦连连点头,“嗯”了一声。关居钰说开了心事,大畅心怀,松了口气,道:“睡吧。”曲叶琦依偎在他怀里,互相搂抱,一同进入梦乡。

次日天色大明,关居钰偕曲叶琦穿过溪林,找寻去往西山村的路,无奈悟龙谷地亩广大,林密山陡,谷中虽美,路途亦甚难找。关居钰激引轻功,上树攀崖,居高临下观察地势,已不下数十次,终于遥遥望见东方西山腰慕容思江的破败茅屋,循向而去,沿着坡道,回到西山村郊外。

曲叶琦童心一起,笑道:“要不先不告诉诣穹他们我好了,继续装下去,逗逗他们?”关居钰心知这做法不免顽皮,多装一时,诣穹、胡老等便多一时忧心,只得道:“适当就行,快些说的好。”曲叶琦笑道:“嗯。”

关、曲进入胡家院子,只见杨诣穹拳脚问候,对着院东那架木假人练习武术拆招技法,“嘭嘭”不绝。杨诣穹的掌力与脚力皆大得寻常,击中假人,不仅丝毫无损,而且愈发坚固,双臂挥动,像招财猫招手似的,此虽非武术家精妙招式,但以无招应付有招,不变应万变,倒也是至理,足见慕容山枫对此物设想制作上,曾花了许多心机心血。但听每次打中它时,声响又沉又闷,便如木棍击打败革,假人内部定是暗藏了沙土、棉花之类的受力材料,故而打之不毁。

杨诣穹将这路拳法的套路打完,收气凝神,闭眼调息,问了一句:“你俩去哪了,整晚都没见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关居钰听他语气略有责备之意,叹了口气道:“差点死了。”杨诣穹眼睛睁开,转过头来,立时由责忿变为关心,脸色一变,问道:“出了什么事,遇见敌人了?澹台无冢么?”以关居钰的武功道行,要说差点死亡,谅也非澹台诸子所能为,除非是他们父亲澹台无冢到了。关居钰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敌人,总之是我们不小心。”

杨诣穹道:“不是遇上敌人就好,要是遇上,叫我一声,一起收拾他们。”对曲叶琦蕴笑道:“你怎么了,干嘛这么一副想笑又不笑的神情看着我?”曲叶琦笑道:“我对别人笑,对你就偏偏不笑,你打我啊。”杨诣穹一怔,这是小时候叶琦常对自己说的话,共两句,一是这句,二是“我对别人哭,在你面前就偏偏不哭,免得你笑话我”,登时想起幼时与她相互打闹嬉戏的时光,喜道:“你说这话,看来痊愈有望了。”他只道叶琦这是下意识说出的言语,并非失忆康复,彷徨迷懵的脑海中捡出这句话说出,如何不令他大喜过望?

杨诣穹正自庆喜,忽见院外两位老者联步行进,正是那霍公公和胡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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