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荒山小庙视野开阔,以张还民的眼力,老远就望见门槛上坐着一个生人。

身着黑衣,看个头应该超过了九尺,肩膀极宽,虬髯,眉毛驳杂,一脸的落魄慵懒。

那虬髯客蓦然抬头一瞧,一帮人兴师动众打山下来,他嘬了嘬白晃晃的牙花,放下脏兮兮的海碗。

不声不响,但气势颇足。

咔嚓,张还民停在了原地。他早通悟了一门望气的法术,也是籍此识破了五柳山的妖气,当即催动法力,双眼如炬。

“这人不对劲,等俺先瞧仔细了。”

十二三个泥瓦匠还在有说有笑地缀在后面,对突生的变故浑然不知。

四位仙吏当即止步,眼神凛然。王二麻子下意识探手摸向腰间的铜铃,这才想起,那法宝早在剿杀下山捉人的小钻风时就用废了。

望气门法刚施展开,突然间,张还民只觉得眉心一刺,上半身似遭受重锤而后仰,滑了几步才站稳,缓缓抽了一口气。

“等等,先别动!”

张还民抬手制止了几位可能误会了的同僚。

“这人和我们一样。他身上有香火气。”

拔脚作势前冲的李四一个踉跄,转过脸,讷讷道:“莫非是山神大人新收的执事?”

几人面面相觑,脚跟都有些发软。稍后,齐齐望向揉着鬓角的张还民。

“那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张还民先是露出苦笑,而后扶了扶皂帽,支支吾吾道:“这个,此人气场有些不凡……先去招呼一声吧。”

三人不再多问,跟着张还民提步走至庙门前,那汉子也将将站起身,张还民跨出行列,揖手道:

“我乃是山神庙正殿执事张还民,请问阁下是?”

虬髯客眼白多于瞳仁的眼睛左右一巡梭,一抬下巴,毫不矫情做作,“贾生。”

省得这几个家伙再疑神疑鬼,虬髯客贾生补充了一句,“俺是山神爷收的徒弟。”

几个给山神爷当差的仙吏面上表情各异,张李王三人将信将疑,张还民其实看出来一些眉目,只是不好当众讲,便朝另外三人使了眼色,四人共事这些时间,张李王也算心有灵犀,赶紧回头拦住那帮泥瓦匠,免得他们冲撞了山神爷。

支开旁人,转过脸的张还民笑容沉稳,和虬髯汉子一道进了正厅,绷着十二分的精神磕头行礼后,只听见山神爷呵呵笑道:

“贾生吾徒,和为师手底差人打过照面了?”

虬髯客忍着把独角戏唱成双簧的怪异感,收敛匪气,抱拳躬身道:“师父。”

这下张还民心底疑问消去大半,当即起身,跟这位山神爷的徒弟正式见礼,两人才见面不到一碗茶的功夫,自然是客套个两三句。稍后,山神爷又当着贾生的面,跟执事张还民交代了今后一些日子的差事,更是打消了张还民的戒心。

二人被打发出庙门,下了三层青石台阶,张还民侧身拱手,轻轻道了一声:“贾兄,方才冒犯了。”

这称呼怎么听着有些怪,贾生一愣神,仰面哈哈一笑,脸上堆出混不吝的表情,“怎么能算冒犯?你是给俺师父当差,老话说规矩比天大,皇帝想进细柳营还得通报呢。俺此番回来仓促,没先和几位差人弟兄打照面,误会了也不打紧。”

张还民倒是对此人的爽利做派刮目相看,他心底清楚,自个儿这些胥吏地位微末,与人世衙门一样,办好了事情算不得功劳,搞砸了却是过错。像贾生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哪里用得着正眼瞧他?说不准哪天山神爷看着碍眼,这一身皂服随时能虢夺了去。

可这个叫贾生的人,此人和山神爷是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张还民虽说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也听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山神爷方才的态度他可也瞧见得真切,那分明就是把贾生当成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

想到这些,张还民摆出的姿态便愈发地敬重。

两人到了山凼里新搭出来的草棚底下。

泥瓦匠们收拾好工具和草席铺盖,正凑成一圈休息,其中九成是赶着昨夜风闻头一次上山,听其中两个先前来修过屋檐的匠人满口怪哉地说,前些天这山凼还郁郁葱葱,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沿路像是烧焦了一样。

这一挑头泥瓦匠们便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说什么的都有,吵吵闹闹,压根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一些只言片语也溜进了张还民耳朵。

他一下站住,瞄了眼双手环抱,背过身连打哈欠的贾生。

作为山神真身,贾生倒没有和这些升斗小民过不去的心思,只是张还民还看着呢,他作为山神弟子的明面身份必须立得住脚跟。

张还民面上有些难看,握拳咳嗽一声,那些泥瓦匠一激灵,这才发现有人站在棚子外头,一个不认识,另一个穿皂衣的不是那个领头的庙祝是谁?乡下人对这些能沟通神灵的人都十分敬重,连忙不敢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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