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馨香弥漫,热气氤氲。

顾皎盘腿坐在案前,垂头看王梦溪泡茶,王梦溪手持一只矮胖的紫砂茶壶,两手微倾,浅褐色的茶汤悠扬而出,落入茶海中,芬芳四溢。

“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标准的茶艺了,你的风凰三点头真是快准稳,”顾皎提鼻子闻了一下,“乌龙冻顶,喝这个的人也少了。”

王梦溪默不作声,他的眉毛轻微皱着,分好茶汤,把茶盅推到顾皎面前。

顾皎隔着金菊锦棉端起茶盅,转杯、护鼎、品鉴汤色,她俯面嗅了嗅,这才开始品茗。

王梦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冻顶,冷眼看着顾皎,沉声道:“大人就不怕草民下毒吗?”

顾皎抿了口茶水:“怕什么,我走之前和同僚说了,我要去三楼看看,若是一个时辰内还没下来,就上来找我。”

王梦溪脸色更差了,他斜斜地横顾皎一眼,大概是真不想和她这种下作龌蹉的人说话。

“哎呀!上次没有进茶室,都不知道王先生住的地方风景居然这么好。”顾皎环顾四周,目光落到那扇巨大的琉璃窗上。

窗户正推开,映入眼帘的是繁华的坊间,脚下就是集市,那里比肩接踵、人声鼎沸;再往东边看,能隐约窥到皇城飞檐的一角;往西边望,能遥遥瞻到承天府凌天的旌旗;而径直望出去,顺着走,过几个街坊,正对面就是朱雀街。

视野过于开阔了,就算说整个燕京都尽收眼底也不夸张,“鹊风楼地段既然如此好,皇城中的观星塔都没有这样一览无余的视野吧,而且鹊风楼的墙壁里包裹的是铁皮,本官越来越好奇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王梦溪嘬饮着茶,冷冷道:“你不是早猜到了吗?”

顾皎放下茶盅笑了笑。

“毕竟胥山道人死了这么多年了,谁会想到他头上,前朝国师居然是个开青楼的,传出去了怕是世人都以为咱们燕国是个浪荡奢靡的嫖客窝呢。”顾皎靠在软枕上,敲了敲桌子,回过味来,“噫,好像的确如此啊。”

王梦溪冷笑了一声。

“那么话说回来,你既然继承了鹊风楼,那为何还这般辛苦地卖画攒钱,就算你不想被人发现真实身份,手里总会有点银子吧?”顾皎做了个捻拇指的手势,“你的钱呢?”

王梦溪沉寂了片刻,起身拉下房梁上的一匹笼纱,递给顾皎。笼纱已陈旧了,烫金的兰花斑驳,上面隐隐能看出当年的流光溢彩。

“鹊风楼并不总是在赚钱,一个花娘从小培养,起居饮食、调.教行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世人传鹊风神女值千金,并不是仅仅是美誉,上好的花娘,从总角到出道,算起来也接近一千两了。”王梦溪轻抚这条古旧发黄的月白笼纱。纱布脆弱,如同蝴蝶轻颤的翅膀,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粉碎,搭在横梁处的位置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像是深秋的枯叶,完全无法复原,毫不轻柔,只剩粗糙的质感。

他抬起头,望向顾皎:“老师说,楼内陈设要是燕京最好,每三年更换一次墙纸屏风,绝不能有黄斑,必须保证光鲜亮丽,这又是要用钱的地方。我光是支撑这个鹊风楼就很困难了,我现在又不能用自己的名号在外卖画,几乎是没有收益的。”

顾皎年少时曾跟着外祖父在外经商一年,耳听目染,也知道做生意中的隐情,其实越是大型的生意越是容易亏本,许多大商人都靠着举债度日,拆东墙补西墙,一朝资金链流通不了,就是万丈高楼轰然倒塌。

鹊风楼如此金碧辉煌,内里枯瘦,也是常有的事,更别说王梦溪如今只有一栋鹊风楼,还是栋颇有规矩的鹊风楼。

不拍卖花魁初夜,不用五石散控制,不贩卖人口,允许花娘自己赎身,准许宾客自带花娘……这样的青楼,能赚到什么钱。

做皮肉生意做到王梦溪这样潦倒下场的,这世间真没几个人,王梦溪还真是个人才。

“大人非要见我,是有什么理由吗?”王梦溪一下下地摸着纱布,他往前探身,“还是说,大人也是来找那张藏宝图的……”

他忽然止住话头,刹那间,身上笼罩下极具压迫性的阴影,他藏在纱布下的手腕被人钳住了!

那个力道强迫他缓缓地抬起来手来,王梦溪用力抵抗,冰冷的脸上裂开一条缝隙,透露出一丝慌乱,眼前这人的膂力极大,如铁钳般,他根本无法撼动!

王梦溪的手暴露在阳光下,上面颤着冷光,他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面上开着极深的凹槽,一看就知道是专用来杀人的凶器。

顾皎掰下王梦溪手里的匕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翻来覆去把玩:“是把神兵利器,可惜你是花拳绣腿。”

王梦溪瘫软下来,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他缓慢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不再挣扎。

他看向眼前的这个人,男人坐在窗边就像是一座无法攀越的大山,即使男人面容平淡,嘴角微微挑起,可还是让人打心底敬畏。

剥皮使君秦伯爷,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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