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多想无益。但愿是我猜错了。”叶清心无声地叹气,视野里忽然捕捉到一团很不起眼的黑影,他立刻精神一振,屏住呼吸,同时向雁一倾打了个手势。
来了!
雁一倾点点头,手中的活计不能耽误,但也不妨碍他将五感提升到极致,竖起耳朵,滤过雨水带来的嘈杂,仔细辨认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是一双皮质的鞋底,从本该有着积水的泥土地面走来,却没有带起任何一点该有的水声,反而像踩在硬质而粗粝的表面,随着这个人的靠近,专属于修道者的,修长而轻缓的呼吸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最终,脚步声在一墙之隔的位置停下,这身形,步幅,衣着,显然是——
窗边的叶清心无声地比口型,说的是:“黑影混蛋。”
雁一倾垂下眼睑,双手用力端起和他体型相比显得太大了的煮锅,把它从灶台的主火挪到另一边的文火慢炖,换成更大的爆炒锅,道:“阿爹,来帮我拉风箱。”
叶清心悄然向屋中央平移开半步,这才用平常的步速走向灶台,道:“小兔崽子敢指使老子了啊,要是这菜不好吃,我把你当盘菜炖了吃。”
风箱拉起来呼啦啦地响,灶下的火苗倏地窜高。雁一倾趁势一瓢油浇下去,圆底的锅中溜过一圈,再扔进葱段、蒜粒,便开始滋啦渍啦地响个不停。
雁一倾道:“河鱼最美不过鲤鱼,鲤鱼最鲜莫属桃花红,桃花红最佳一斤三两重,而一斤三两之极品又莫过于胸前中。”
他人小,力气不足,拎不起锅,只能拿布垫着把手滑锅。然而,滑锅也不比拎锅翻炒简单,既要均匀,又要翻面,还要兼顾火候。半大点的小人儿一脸严肃,真如他说的,弃用三分之二的整鱼,只取去头后至上鱼鳍的胸前中这一段,放进热葱油里炸。
这只剩下三块的鱼已经事先裹好了一层土豆淀粉,一层蛋液,再一层碾成碎渣的谷米片。下到锅里滋滋直转,油花泡泡便带着无以伦比的香气升腾了起来。
但这才刚刚是个开始,炸过一轮的鱼块再复炸,直至表皮金黄,撇去锅中多余的油,一勺雁一倾特制的酱汁浇下去,那本就已经足够鲜美的香味,便升级为另一种更加霸道的味道,鲜、咸、香、甜等诸多美妙的滋味如众星拱月,将茱萸的辣陪衬得出类拔萃,强悍得如所向披靡的王,不仅将整个屋子霸占为领地,甚至越过微开的窗缝,穿透厚厚的水汽,向着更远的地方开疆拓土。
叶清心被呛得直咳嗽,想骂雁一倾故意呛人,却又忍不住探头去看锅里,那鱼已经从金黄变成了浓厚的酱色,酥脆的表皮吸饱了汤汁,变得鼓鼓胖胖,在浓郁的汤汁里半浮半沉,甚至不必装盘,只盛放在这粗朴的锅里,就已经足够引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了。
他也不想追究什么呛人的罪过了,只想等这鱼快快烧好,下筷尝尝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才会散发出如此霸道的香味。
而雁一倾不着急收汁,而是从白案上拿起事先做好的土豆泥和着谷米片,捏成团状,沾了清水的手拍打成饼状,“啪”地接连在土灶的锅边,排出一排巴掌大的饼子。
他的动作节奏极快,叶清心才刚看出点滋味,锅边一溜已经占得满满当当。于是,锅底煮,锅边烤,又捱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香气渐渐更加浓郁诱人。等汤汁终于收得不足一碗,雁一倾才从小板凳上蹦下来,合上风箱盖子,让火苗只剩小小的一团,仰起头,对叶清心道:“阿爹,我们在灶边吃可以吗?”
叶清心看这锅边饼着实好奇得很,心想这如果一张张揭下来放到盘里吃,未免有点无聊,听了雁一倾的提议自然乐得接受。他欣然去屋里搬过来一把带靠背的高椅子,把雁一倾抱到椅子上坐,自己则直接坐刚刚被踩过的那个小墩。灶边一人一边坐下,直接伸手揭起饼子,夹上一筷锅底的鱼肉,或掰成小块沾鱼汤吃。
辣,确实比之前吃过的菜都更辣,可又兼具了鲜、咸、香、麻和甜,诸多滋味繁复而厚重地在舌尖上翻滚,爆开,足够霸道,足够有冲击力,让人辣的出汗,再配上焦香可口的谷物饼,根本止不住筷,停不下口。
至于墙外是不是还有人在偷窥,根本无所谓。
还有比闻得到、吃不着更惨的吗?
如果有,那就让他再闻一会。
就着鲜美的鱼,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叶清心吃的心满意足,把最后一块饼蘸满最后一口汤汁,照例不打招呼强塞给雁一倾,便悄无声息地溜到窗边,顺着细缝向外看。
黑影人的身影似乎变得佝偻了点,正一手扶墙,头努力向窗边伸直。即便黑乎乎的布料遮掩了五官,也能看得出分明正在努力嗅着屋里飘出去的香味。
叶清心暗暗发笑,闪身回来,大声说:“还剩下半锅,这可没地方放啊。”
雁一倾心领神会,道:“管它呢,容易坏,放不了,直接扔了吧。”
叶清心:“那倒了吧。”
墙外的人气愤地一跺脚,转身离开,并且,还边走边小声骂道:“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必须惩罚,不罚不行!!天谴!!”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露出画风相似的坏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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