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应该啊,大犁村现在能出什么事,如今他们全村人都是析县,乃至整个弘农郡人眼中的仁善之人。

如今他们村里正,在县令面前都有几分薄面,再过一阵,等灾情稍缓后论功行赏,没准他们还能迎来官家的嘉赏。

李礼想了想道:“应该只是有事耽误了。”

析县内不少地方都有积水,路不好走,传信又不方便,再有村子里昨日刚结束施粥,还有一大堆的收尾工作,一时腾不出人手和牛车很正常。

理智上如此想着,可李礼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不安烦躁。

别人也就罢了,可这是她和大兄头一回在外面过夜,虽然是自家的院子,可他们父亲母亲应该也是不放心的,怎么会忘了派车,忘了传信儿。

可能真出了什么事儿,让父亲母亲顾不上他们了。

李礼起身站到屋门处,外头的雨幕若垂珠帘一般从屋檐落下,雨还没有停,这时候很难找到愿意出城去大犁村的车。

即便找到,如今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带着粮食物资做生人的车。

再说,家里有父亲在呢。

因着前头帮莫家操办丧事,再加上施粥的事情,李家如今和村里人往来很多,村里人也很敬重她父亲。

就算有事,有她父亲坐镇,再有全村的人帮忙,应该也没有问题。

李礼这样想着,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再看李筠和莫荆,两人不知为何也都阴郁着脸,情绪低落。

“你们怎么了?”

李筠道:“我总觉得有些心慌,我也不知道为何。”

李礼刚平稳下来的心脏猛地一跳,压着情绪,不露声色的转向莫荆问道:“你呢?”

莫荆道:“我不喜欢下雨天。”

个鬼,雨天草丛湿漉,野·鸡都跑到了高地或树下避雨,最好打猎。

李礼在屋内踱步走了几圈,越走越快,正如她脑中不停冒出的繁杂的各种思绪。

最后,李礼住脚,对两人道:“咱们回去。”

“可是下着雨呢。”

李礼带着莫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冒雨敲开了驵侩陈东家的门。

“麻烦帮我找一辆马车,我要出城。”

陈东错愕的看着冒雨上门的两人,此时虽然时辰不晚,可因为阴雨天,天色昏暗得很难,雨也下得急了。

这种时候除了买卖粮食外,哪有人愿意出门,更别说还是出城,城外可有不少流民。

李礼咬了咬牙,她也自己觉得现在有点疯。

“是租是买都行。”

她手里的现钱虽然不足两千,但还有一个值钱的小院。

见对方如此着急,陈东连忙回神道:“我不是嫌弃没有中钱,而是这时候确实不好找车,就是找到了车去城外也危险。”

见对方坚持,陈东挠了挠头,比他们更着急的解释道:“是真危险,小郎不知道,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了,他们饿极了冷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要有没有护卫的马车经过,一准要围上来乞要东西,若是不给,只怕他们能抢上车去,现如今敢去能去城外的,除了官府和各家去城外施粥的车马,便只有城外的大犁村了。”

“我知道,”李礼点头,“我们就是大犁村的人。”

陈东愕然的眨了眨眼怔住了,他乔叔不是说,眼前这位,乃是某个世家的小郎君么。

“拜托了,我们有急事,必须出城。”

陈东搓了搓脸,道:“大犁村我也敬佩得很,马车一时半会真找不到,不过我家有一辆牛车,小郎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陈东还未说完,李礼便郑重的拱手躬身施礼道:“多谢陈大哥。”

“嗐,谢啥,赶紧的。”

陈东连忙领着两人到后院牵牛套车。

莫荆驾着牛车出门时,李礼撩开车帘,摘下荷包扔到陈东怀里,“这是借车的车资,多谢陈大哥。”

陈东怀中一重,再抬头,莫荆已经驾着牛车,疾驰着跑远了。

陈东掂了掂,荷包里头至少有□□百钱,却是苦着脸扯出个笑。

欣慰自己和乔叔都没瞧错人,这李小郎确实是个有玲珑心思,也仁厚知恩的,她给这么多借车钱,是知晓他借车冒的风险,向他表达谢意。

苦涩于她给他这么多钱,是因为她这一趟确实危险,很可能他的牛车回不来了。

陈东的心淅沥沥的滴血,他的老牛哟,他花了六千多钱买来,又精心伺候的精神牛哟。

陈东捧着荷包捂着胸口,关上了院门。

城门口,如今进城查得严,出城却是容易,莫荆驾着牛车走到城门,便有士卒让开放行,而后极快的用长·枪在牛车后头结成新的屏障。

但这难易仅是从城门排查而言,真要出城,还得从城外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努力想要进城的难民中穿过去。

“行行好吧,孩子快不行了,让我们进去避避雨也好啊,求求你了。”

“这位贵人,车上的贵人,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无数的乞求声混杂在一起,因为有了牛车的出现,而更迫切更有方向的向牛车涌来。

李礼撩起车帘,露出面容,高声喊道:“麻烦各位让一让,我是大犁村李礼,家中有事急于回村,麻烦各位让一让。”

牛车被挤在人群中难以前行,各种求救声和雨声交织到一起,李礼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下根本传不远,只有近处的几人勉强听清。

莫荆摘掉斗笠,在牛车上站起来喊道:“我们是大犁村人,现在急于回村,麻烦各位让一让。”

雨水无遮无挡的顺着莫荆的面容流下,又顺着脖项流到蓑衣里面,很快就湿了莫荆的衣裳,衣服粘粘到身上,冰凉难受极了。

斜飘进车厢的雨水也在李礼的脸上汇成一条条水痕,慢慢濡湿了李礼的衣领。

两人一声接一声的高喊着,终于越来越多的人听清他们的声音,看到他们的面容。

“大犁村的人?”

“对,驾车的那个丈夫我见过,好几次施粥的车都是他驾来的。”

“车里的小郎君我也记得,从没见过那样聪明漂亮的小童,听说连县学的学子都辩不过他。”

“真是大犁村的人,快让让,快让让!大犁村给咱们施了大半个月的粥呢。”

“对,就他们施的粥最稠,大家快让让。”

慢慢的,人流在牛车前往两边分开,给牛车让出了路来,还有不少靠近城门的难民向远处的难民跑过去招呼道:“快让开,这是大犁村的人!”

李礼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微颤,心里慌乱着,有一股滚烫的酸涩从眼底心底涌出来,稍稍平复了她的不安,又化作眼泪和她脸上的雨水混到一起。

李礼攥紧了车帘,记下这一刻的感动和歉疚。

与此同时,城内偶尔走过的人也纳罕的看着这一幕,感慨不已。其中一个身影看了一会儿,听完了难民们的议论,这才从驻足的人中快步走开。

莫荆看着让出来的路,狠抽了两鞭,驾着牛车飞快的穿过难民群,一路往大犁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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