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地斜了斜头,而后便见男人抿着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右手下移,按在右腿上,对她说:“我的腿很疼。”

他的声音并不大,衣末听完,站在原地没动,头依旧斜楞着。

他以为她没听见,于是抿起唇,抬高了些音量,说:“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刚刚既然救了我,现在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衣末彻底怔住了,半晌,飞快地比划了一圈手势。

没人看得懂那圈手势是什么意思,沈辞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衣末手语未落,他便沙哑着喉咙,恳求一般地说:“带我一起逃吧。”

带我一起逃吧。

衣末双手就那样顿住了,分不清是因了他的那句话,还是因了他那泛红的眼眶。他看上去很疲惫,模样却又是那样的诚恳,诚恳到很轻易地就让她相信,他的本性并不坏,之所以会踏上这条路,不过是命运使然罢了。

衣末垂下手,视线略过他的双眼,又望向他那残缺的右腿。

之前的雨下得真的太大了,此刻他右边的裤腿已经被裹满了泥沙,血水模糊地粘在断肢的截断面上,看上去触目又惊心。

衣末视线快速移向了别处,心脏没来由地紧了紧。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她却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在他的注视之下,默默扶起了他的手臂。

他们开始一起逃亡。

因为此处地域靠海,海风极大,雨停之后,山间的浓雾很快便被吹散开来,除去丛林里的枝叶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

衣末开始渐渐心急了起来,她现在带着一个人,要再想像之前那般左逃右窜已是不可能,如今他们的行踪算是彻底暴露了,不消多时,必会被后面的人所追赶上。

衣末很快便喘起了粗气,脚步也跟着乱了。她的双手搭在沈辞的手臂上,沈辞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在她第二次差点摔倒的时候,他反手扶住了她,说:“你怎么了?”

衣末大口喘气看着他,摇了摇头,重新扶着他开始往前走。

“哎,等等。”沈辞再次叫停了她,没等女人抬手比划,他便指着前面的树丛,有意引导,说:“你看前面,树木的枝叶长得很密,说明雨水和阳光多,是山林的东南面。”

衣末眨了眨眼。

沈辞又指了另外一个方向,说:“你再看这边。”

衣末跟着看了。她很聪明,这回不等沈辞说下去,便搀着他往那个方向快速奔了过去。

之后的那段路,倒也是危险得紧。衣末的担心很快应验,浓雾消散之后,他们很快便撞见了前来搜山的人。

她真是心眼都被吓到了嗓子里,有那么一两次,她与那些西装革领的追捕者们几乎都要面对面了,可奇怪的是,他们都像瞎了一样,头刚刚转过来,看过一眼,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就那样眼瞎一般地转了回去。

衣末觉得他们撞邪了。

如此一步又一步,竟也被两人走到了山脚。衣末看着沈辞,劫后余生一般地冲他笑。沈辞跟着笑,笑着笑着,又见女人脸上的神情凝住,眼神开始呆滞地盯着前方看。

女人脸上如死灰一般,沈辞不解回头,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是一条盘山公路,公路的另一面,是茫茫无际的大海。

衣末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片大海,良久,想到什么,又快速蹲下身,开始查看沈辞断肢的伤势。

沈辞不自然地别开身,低头想将女人扶起,却见她抬起头,再次对着他咧嘴笑。

她对他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最后中指和食指交替向前,爬往半山别墅的方向。

他突然就看懂了。

她想送他回去。

沈辞沉默了下来,然后摇了摇头。

衣末蹙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你腿上的伤势很重,需要尽快治疗。】

沈辞没有动,看着女人,问:“你不想逃了?”

衣末快速写道:【逃。但保命要紧,我先把你送回去,以后我再逃。】

沈辞不说话了,衣末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提议,想要拉着他往回走。

沈辞暗了暗神,在女人拉他的那一秒,他也做了一个决定。

他反手牵住了她,女人诧异回头的时候,他笑着对她说:“我说过了,我跟你一起逃。就这一次,以后没机会了。”

就让他任性这一次,没有恩怨、仇恨,好好地活一次。

那一刻,天地之间都是那么地静谧,雨停了,风也停了,海浪是那么的温柔,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平着疲惫的心。

衣末突然就又犹豫了,重新返回半山别墅,其实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那个人太深不可测了,她没见过他,却被他囚禁在那里两月有余,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都唤他一声爷,还有那传说中的上任哑女……她只知道他之前不会杀她,甚至想要讨好她,可现在她骗了他,再次回去,一切都成了未知之数。

女人出神地想着,有几缕头发散在身前,粘上她的嘴角也无知无觉。

沈辞不喜言辞,身旁的女人又出奇地乖巧安静。他不放心地侧头去看,刚好瞧见她这番模样。

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可纵使如此,那双眼睛依旧是灵动的,还有她那一身与她孱弱外表一点也不匹配的蛮力……

哑巴配瘸子,刚刚好。

想到这里,沈辞不自觉又勾了唇,就在此时,原先低头任由他牵着的人突然抬起头,四目相对,他胸膛起伏了下,飞快偏头看向了别处。

衣末并不懂他的闪躲是为何意,舔舔唇,还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沈辞这次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望向她。

衣末垂下长睫,在他掌心写着字:【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她的指尖一笔一划触碰着他的掌心,力道用的不大,却出奇的暖和,出奇的痒。

沈辞的手指也跟着颤了起来,完全没有看清女人写的是什么,直到她将动作停下,又开始斜头盯着他看,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憋了半天,还是那个字:“嗯?”

衣末无法,只得将原来的问话重写一遍。

沈辞这回才看清楚,被衣末写过的手掌握紧,而后又拘谨地垂下,说:“去码头。”

【码头?】衣末这次用了唇语。

沈辞浅笑,朝女人的方向微弯侧身,指着前面的一段路说道:“嗯,码头上有离开这里的船,走过那个拐弯口就可以看到了。”

衣末顺着他的手指往前看了看,待到看清,惊喜之色跃然于脸,不过很快她又蔫了气,悻悻然比划说:【会不会是坏人的船?】

沈辞其实并不懂手语,却猜出了女人的疑虑,他看着她说:“你待会跟着我,船夫不会为难你,我……”顿了两秒,沈辞才继续说道:“我认得他们。”

衣末了然地点头,没再多问其他的问题。她知道再耽搁下去,情形只会越来越不利,于是她快速打着手势,说道:【那我们快点过去。】

她说着就要往前,沈辞却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她回头望向沈辞,以为有什么变故,跟着紧张了起来。

沈辞垂下长睫,静了静,原先紧握着的拳头忽的伸出,摊开在女人的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听不懂。”

衣末:【……】

衣末低眉看向那只手掌,复又抬头望向男人,她足足愣了三秒,才有一丝反应。

她安静地砸了砸舌,而后和之前见死不救一样,她绕过他,独自一人,往前走得干干脆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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