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鼎之:“我笑你太乖。”

“乖不好吗?”童子歪头,虚心请教。

“好也不好。”萧鼎之用竹签拨下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童儿不懂。”

萧鼎之咽下鱼肉,道:“乖的好处在于天然纯真,没有烦恼。坏处在于心思单纯,容易受骗受欺负。”

“我有烦恼的。”童子啃了一口鱼肉,吧唧道,“别的童子能随主人下山游历,见大世面,我却只能待在山里与日月山水为伴。”

萧鼎之道:“你见过世面,就不会这么乖了。”

“可不一定。”童子自信满满,摇头晃脑说,“我记得两句诗文,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就算我下山见了世面,也不会生出旁的念想,九溪峰是我的家,这里的山水在我心中永不会褪色。”

“没有念想,又何须见世面?”萧鼎之问。

“啊?”这问题难住童子了,抠脑壳道,“我想多交朋友,想有人记挂我。”

被人记挂是什么感觉?

萧鼎之不知,专注吃鱼不再言语。

大快朵颐后,萧鼎之忽然问:“你想不想得到我师尊的关注?”

童子眨巴着眼点头:“想。”

萧鼎之:“以后不要太听话,不愿做的事直接拒绝。你受差遣跑断腿,苑子里那几个老东西乐得清闲,他们倚老卖老孤立你使唤你,是看你好欺负。”

童子垂头搅手指,稚嫩的手上尽是干活磨出的老茧。

叶澜玄虽辟谷不食,但其他人要吃要喝,偌大的苑子每日都要清扫,遇到风雪来袭古井结冰,还得凿冰取水,这些琐事看着小却很费人。

童子年幼,不懂世故,只知道埋头干活,出力还不讨好反被欺负。

“可是我要报答主人的收养之恩。”童子嗫喏道。

萧鼎之说:“这与你报恩不冲突,你愿意做的事尽管去做,受了委屈不要憋着,给我师尊说,看他如何决断。”

童子担心:“主人会烦我的。”

萧鼎之呵道:“烦便烦了,怕甚?”

童子瞪大眼睛。

萧鼎之改口:“你不试,怎知他会烦?说了或能改变现状,不说一辈子受欺压。”

童子犹豫着点点头。

萧鼎之起身,摸了摸他头侧圆圆的发髻。

童子仰头看着萧鼎之,眼中渐渐泛起泪花:“从来没人关心我。哥哥,你真好。”

萧鼎之微微摇头:“从来没人说我好。”

“在我心中哥哥最好。”童子诚挚道。

萧鼎之笑道:“不要把我想的太好,幻象破灭,会失望。”

“不会。”童子握拳,“我要像哥哥一样勇敢自立。”

***

叶澜玄一宿不踏实,半夜便睁开眼,看着幽暗的房间由暗转明。

大抵已到辰时,周围却很寂静,静的能听到簌簌落雪声。

俞思归没来,童子也没来汇报夜里的情况。

叶澜玄等不住了,缓缓起身,披衣下床,挑开窗户给室内通风,却看到长廊那头几个老仆围着童子拉拉拽拽。

这是做什么?

叶澜玄蹙眉,开门朝他们走去,隐约可闻他们的争执。

“小畜生学会偷懒了,今儿水没打,饭没做,想饿死爷爷们?”长眉老仆揪着童子的衣领甩来甩去。

另一个老仆使劲掐着童子的脸:“古井结冰打不出水是你偷懒的理由?不会下山去担水?长个脑袋是摆设。”

童子奋力反抗,拳头抡得飞起,没打到人但气势不弱:“我的职责是守山门和伺候主人,打水做饭是你们的事,我以前帮你们是尊老,但你们把我当小奴隶使唤,我不会帮你们了。”

长眉老仆扣住童儿的双手,提着他的衣领,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讥笑:“好啊,毛孩子长胆了,皮紧需得松一松。”

另一个老仆压低声音道:“别在这儿动手,当心屋里那位听到。”

“换个地方。”

“站住!”叶澜玄冷冽的声音响起,吓得几人一抖。

长眉老仆松手,童子跌倒在地,又爬起来跪着,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看着极其可怜。

“主人,这孩子不守山门到处晃荡,被抓着了还不知错,小小年纪满口谎话,要好好责罚才是。”长眉老仆恶人先告状。

叶澜玄挑眉:“你在教本君做事?”

长眉老仆低头恭顺道:“老仆不敢。”

“犯错确实该罚,你们去盛几盆冰沙来。”

几个老东西露出得意的表情,挑了几个大盆,将冰沙压得结结实实堆得冒尖,欢天喜地地回来,放在童子面前。

童子的眼泪簌簌掉落,滴在雪上砸出一个个小窝。

叶澜玄弯腰柔声道:“童儿,起来。”

童子错愕地抬头,泪眼婆娑,鼻尖绯红,努力克制的难受因为叶澜玄温柔的声音一霎崩溃,吸鼻抽噎,小小身体不停颤抖。

叶澜玄伸手拉起童子,声色俱厉呵斥几个老仆:“你们几个为老不尊,好吃懒做,手没用处不如废了。”

形势突然反转,老仆们面面相觑,橘皮老脸上挂着的贱笑瞬间凝固,忙不迭地下跪告状:“主人,你莫要被这小娃装可怜的样子骗了!他玩忽职守,经常在小木屋里偷吃东西,主人明察啊。”

童儿心里想着萧鼎之的话,鼓起勇气,反驳辩解:“主人,童儿每日给他们做饭,却从未吃上一口,饿得实在受不住,会挖些番薯,捉些小鱼烤着吃。连日下雪,古井结冰取不出水,童儿凿冰动作慢了,他们便扒了童儿的衣服扔进井里。小木屋漏风,童儿砍了金刚木做挡板,他们不问自取,还踹坏小木屋的门。”

说起这些心酸事,童子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主人,他胡说,是他自愿做这些事……”

“狗东西。”叶澜玄气得脸色发白,“自己把手放进冰沙,两个时辰不得取出。”

老仆们哀嚎:“主人,我们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

“年纪大就能霸凌弱小?年纪大就能胡作非为?年纪大就能逃避惩罚?童儿有没有胡说,你们心里清楚!真当本君聋了瞎了?”叶澜玄越说越气,不顾体虚,动用仙术将几个老仆封在原地,捆住双手,强行插进冰沙中。

这下轮到几个老仆哭了。

叶澜玄冷冷地扫过他们,牵着童子的手走进廊内。

侧方的屋顶上坐着一袭白衣的萧鼎之,下面的闹剧他从头看到尾。

性软的人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只有自己坚强才能摆脱困境,所以他没有出手。

还好结局不错,童子经此一事该知道叶澜玄并非看起来那么冷漠,听哥哥的话没错。

萧鼎之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下一秒,萧鼎之扬起的唇角忽地撇下,他看到俞思归从洞门穿出,必是来找叶澜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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