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门进来,不必一重重院落走到底。
只须绕到门房后,翻过那面被花树掩没的矮墙,便是整个裴府最别致的园子。
从这里可以通达府邸各处,又省去穿堂过室着人耳目的麻烦。
裴玄思记不清当初有多少次偷偷溜出来,又悄无人知地溜回房去。
如今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轻狂顽皮的少年,但归来还是不由自主选了这条路,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入秋的天黑得很快。
才进门时,西边的红霞还没散,这片刻工夫,天色就完全沉了下来。
他像是更习惯黑暗,闲庭信步似的走在幽长的廊间。
刚转过那片湖石堆砌的假山,一团萤黄的光就斜刺里戳入眼帘。
园子里没有掌灯的规矩,他停步转眸,目光越过远处的石桥,掠向对面的水榭。
那里灯火昏昏,朦胧照出一道窈窕的背影。
裴玄思心头一跳,微怔了下,出廊朝那边走过去。
背影渐渐清晰,素淡飘逸的衫裙半边融进夜色中,半边被灯罩内散晕出来的烛光映透,显出与他所知完全不同的另一副身段腰骨。
那种混杂着厌恶的失望涌上来,他当即顿住了步子。
“表兄,你回来啦!”
几乎是转身的同时,刘攸宁娇媚的声音倏然叫起来,脚步声急促地由远而近,那团昏黄的光也摇曳着追到背后。
裴玄思没回头,余光瞥见旁边被灯火映亮的脸,上面急切难掩的欢颜,让那身闲静的素衫淡裙显得格外别扭。
尤其手上不光提着灯,还抱着东西,明摆着是有备而来。
趁着天晚,刻意在这里守着,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主意。
他索性也不忙着走了,就默声站着,看她打算干什么。
刘攸宁的确等了好一会子,那根包铜的挑灯杆颇有些分量,拿久了手腕就阵阵发酸。
再加上手里抱着那只又沉又长的漆盒,于她而言更是受罪,要依着往常的脾气,早就不耐烦了。
可她硬是守到了现在。
此刻,人就在眼前,她满心欢喜,早忘了手累:“表兄你别见怪,是伯祖母叫我在这里,专等你回来的。”
裴玄思听她居然直言不讳,目光落在那只漆盒上,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有事么?”
“我……我……”
刘攸宁仰望着那张俊美的面庞,肚子里攒了半天的话,到嘴边忽然结巴起来。
“嗯……我来时特地预备了一件东西给表兄,昨日出了那些状况,本来不敢想求伯祖母转赠的,可她老人家还是让我自己来送。”
裴玄思默然听着,脑中徐回漫溯,却是从京城返回颍川的翌日,姜漓同样满怀期待地来找他,手上抱的就是这只漆盒。
后来在她卧房里也见过,虽然不曾打开,但盒子的形状纹饰早已深印在脑子里。
他微狭的眸中已经沁出寒意,但没立刻说破,静静地看眼前这个睁着眼撒谎的人。
“是什么东西?”
见他没拒绝,还开口问,刘攸宁不由更是欢喜,赶紧把灯搁下,双手捧着漆盒打开。
认出那条螭虎鎏金扣带的刹那,裴玄思有种天地收蹙的错觉,喉咙口莫名的堵噎,胸中翻腾不息的情绪一股脑全涌到了脸上。
刘攸宁丝毫没瞧出异样,还以为他喜出望外,高兴得人都呆了,趁机继续道:“这扣带是攸宁在家乡一场寄唱上买下的,本来不知内情,只不过瞧着好看而已,今日给老太君过目之后,才知道是府上的传代宝物,可真是巧了,连老太君都说是天定的缘分呢!”
她绘声绘色,把“天定的缘分”这几个字更说得格外用情,笑盈盈地挨近,把漆盒递过去。
裴玄思落眸低垂,翻江倒海似的情绪终于归于沉静,伸手拿起那条扣带:“好啊,看来还真是费了大心思的。”
“表兄过奖,攸宁是误打误撞,运气好罢了,其实全托了老太君和表兄的福……”
刘攸宁半点没听出他话里的讥嗤,仍旧滔滔不绝,等发觉不妥时,对方的眸色早已冷得吓人。
“表兄,你……”
“既然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跟你说了,那老太君就没提过,此等纹饰的扣带须得先祖以军功受封爵位,且三代以内都有子弟为国捐躯,才勉强有这个资格?”
裴玄思枯起眉头,出奇“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脸色由喜转怯,越来越慌乱。
“不明白?啧,这是蒙圣恩封赏的东西,全天下哪家质行有这个胆子拿来寄唱?说来听听。”
他语声不响,也没要打要杀,但却有种鬼魅般的阴鸷。
刘攸宁吓得连退几步,那只空漆盒失手落在地上,当即摔散了盖子。
裴玄思坠撇的唇微露失望,又透着无趣,轻蔑地睨着她:“好歹是祖母叫来的,我就留一分面子,不赶你出去了,可你也要晓得自己的身份,好生陪伴她老人家才是正本。你记着,裴府里我是家督,照规矩,连祖母也做不了我的主,从今往后,可别让我再瞧见你踏进中院一步,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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