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那人说要去清江边上散心。

薛闻笛诸事缠身,并不能陪他一道去,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又落到了年纪最小的孙夷则头上。少年没有怨言,眼下多事之秋,他能多分担一些,师兄师姐便能轻松几分。

只是他和钟有期的相处,始终不自在。

一江清波浩荡奔流,大雨初晴,水光潋滟,孙夷则推着轮椅缓步而行,坐在上边的人轻声和他说道:“对不住,昨日是我唐突了,向你道歉。”

“没事的。”

孙夷则有点出神,回话的时候心不在焉,他还在想那幅画的事情,还在想画上那人,颊边那颗浅痣。但他不敢看向钟有期,那飘忽的眼神,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你在想什么?”

钟有期笑问,孙夷则连忙摇头,可倏地,神情又凝重起来:“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帮上师兄师姐的忙,我都十四岁了,还是一事无成。”

“你的薛大哥不教你吗?”钟有期问着,江边清风拂过他额边碎发,落入那双浅浅流光的眸子里,给那张病弱苍白的脸,无端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孙夷则有些沉默。

钟有期莞尔:“哦,也对,他和你不是师出同门。”

孙夷则仍是不言不语。

“听说锁春谷非救世不得入世,谷内藏有封山大阵,邪魔外道不得入内,世间寻常人乃至仙道同盟都觅不得其入口。”

钟有期眼底含笑,一直盯着孙夷则看,“你的薛大哥,有没有向你透露过锁春谷怎么进入?你就不好奇,那个所谓的仙道圣地究竟长什么样?”

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好奇心,着实让孙夷则为难。

少年难以辨认,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心直口快,纯粹探究欲旺盛,还是故意在套他的话,试探他的底线。

孙夷则眼睫微垂,覆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世道艰难,不是议论各自出身的时候。”

钟有期顿了顿,微微一笑,不再追问,转而瞥了眼他推着轮椅的手上:“你今天手上似乎有股很好闻的淡香。”

孙夷则有一瞬的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是吗?我没注意。”

“你们临渊子弟,都这么精致的吗?”

钟有期的笑容,颇有些玩味。

他不知道这浅香。

孙夷则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那么,画像上的人,十有八/九不是他了。

少年竟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这细微的表情落到了钟有期眼里,又换来一番探究:“你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庆幸?”

他看得很透,用庆幸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孙夷则察觉到这人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单纯。

“随你怎么想吧。”

少年真心不喜这般的试探,尤其这地方,还是他长大的临渊,师长同修都在,他没有任何忌惮的必要。

钟有期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小楼知道他带大的弟弟有这样一面吗?你不是在他面前一直都很乖吗?”

孙夷则闻言,更是不喜:“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小楼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钟有期忽然放低了声音,“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有趣到让我,分外喜欢。”

他稍稍咬重了“喜欢”二字,眼底闪过不明的情绪,孙夷则看不懂,试探着说道:“薛大哥性格很好,很受欢迎的,很多人都喜欢他。”

“怎样喜欢呢?”

钟有期又问。

江上风大,盛夏时节,更是裹挟着濛濛水汽,孙夷则莫名觉得掌心很凉,从指节一直渗透到经脉,再从经脉蔓延至全身。

他不得不松开轮椅,摩挲着手掌站得稍微远些,钟有期嗤笑:“这么快就不行了?你好弱啊。”

孙夷则盯着他,心里有些许害怕:“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想试试你而已,不要紧张。”钟有期勾起嘴角,又开始重复之前的问题,“怎样喜欢呢?他又怎样喜欢你们呢?他会为了你豁出性命吗?还是为心疼你在江边受了风,着了凉?又或者——”

对方越说,越是咄咄逼人,甚至武断地下了结论,“他不喜欢你,他只喜欢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孙夷则听不懂,他当真听不懂,着急去辩驳,去推翻对方这个荒谬的论断,“薛大哥侠肝义胆,他救下你,只能说明他人好!他,他救过很多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啊!”

孙夷则说得太急了,一个不留神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抹嘴,袖子上就是一行淡红色的血水。

他怒瞪着钟有期:“你,你不能要求他只喜欢你。”

“呵。”钟有期哂笑,“小家伙,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种喜欢,叫龙阳之好?”

孙夷则头脑嗡嗡作响,他知道这个,史书上记载过的典故,但现在,钟有期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他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一把抓住轮椅扶手,调转了方向:“不散步了,回去!”

钟有期压抑地笑了一路,古怪渗人,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孙夷则的后背一直爬到头顶,惊得少年将他送到落脚处时,便落荒而逃。

在逃跑路上,他又鬼使神差般的撞见了回来的薛闻笛。

“小年。”

对方像平常那样向他打招呼,可是孙夷则却糊涂了,他没有回话,飞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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