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谢黛宁去租的屋子换了身衣裳,又和郭岳李升见了面,将事情嘱咐一遍之后,带着几人一路到了吞虎庄。

里正和往常一样,坐在祠堂里无所事事的喝着茶,四娘正苦苦哀求:“里正,我三姐姐是吞虎村出去的,打小各位叔伯长辈看着她长大,如今受了这般委屈,于情于理咱们村子都该出面过问一二。”

里正放下茶碗,将膝上衣角抹平,慢悠悠道:“说了多少次了,不是我不肯帮你,老话说的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出了吞虎村,就该依着夫家的规矩过日子,那边都不管,我又如何伸这个手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世间哪有平白无故挨打受罚的规矩?您身为里正,难道……”

她话没说完,只见里正揉揉眼睛望向门前,几个人走了进来,畏畏缩缩的小秀才跟着三个气势汹汹,一身玄色的大汉,其中两位腰间佩刀,一看就是公门中人。

小秀才一进来,立马指着他大喝一声:“就是他,骗了我和书院的钱,官爷们快把他拿下!”

郭岳李升亮了亮腰牌,立马就要动手,里正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喝道:“胡说什么呢!谁骗钱了!”

谢黛宁冷笑一下,从袖中拿出两张收条,明明白白,购买秧苗的数量相同,金额却差了一倍,其中一张还有个红灿灿的手印。

“说的就是你,这上面有你的手印,还敢狡辩!”

里正一看后悔不迭,强撑着辩解:“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我卖的高些,别人卖的低些,本就是常事,怎么算骗呢?”

郭岳大喝道:“刁民!竟敢强辩?你身为里正莫非不知户律规定?春耕之时严令禁止哄抬作物价格?你坑骗学子,涨价一倍!如今证据确凿,别废话,跟我见官!”

“……是不是你?黑心肠的哟,明明你也拿了钱,还好意思来举报我?官爷,官爷明察啊!这个秀才也贪了钱的!”里正大叫一声,就要去抓谢黛宁。

郭岳一把推开他,怒目斥道:“还敢动手动脚!这秀才受你蒙骗,若不是孟仙村里正清正无私,报上实价,他还不知你这糟老头弄鬼!你还敢反咬一口?当真无耻至极!”

里正彻底没了声儿,他按了手印,可惜和谢黛宁合谋的那些半点证据都无,半晌方哭道:“我那天是猪油蒙了心了,一时起了坏心思!我把钱全还了,官爷就饶我一次罢!我都快六十了,若是为了这点事去见官,日后可怎么活呀!我……我家里还有老母亲,我还有儿子闺女,传出去都没法见人了!”

看火候差不多了,谢黛宁在一旁懊悔道:“若不是孟仙村的主动找来,这事儿也闹不开……”

里正猛的抬起头看着他,他就说嘛,小秀才也拿了钱啊,如今闹开了,他也难以自证清白,都怪孟仙村的糟老头子找上门去,秀才胆小兜不住!不由心下暗恨!

“……再者,吞虎村的秧苗的确比孟仙村的好,所以贵上一点倒也寻常。不过价格差的实在太多了,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里正狠狠心,走到祠堂后取出一包银子,正是前几日从谢黛宁手里赚来的,他怕家里婆娘,因此藏着没带回去。

他咬着牙把所有钱都还了,哭诉道:“小民一时糊涂,看在我年纪大了的份儿上!给小老儿留个脸面罢!这些银子如数奉还,求大人们宽恕一回!”

谢黛宁伸出一根手指,轻巧的推了回去,笑道:“这你可误会几位大人了!他们是为了这点钱嘛?春耕期间哄抬物价,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卖给我的秧苗虽然不多,可却是给远近闻名的云岚书院的,这事传出去,谁都兜不住!可不是一点钱能解决的。”

小秀才一点唯唯诺诺的样子都没了,里正却乱了心神,问道:“那你说要如何?”

“几位大人也不是昏聩之人,是哄抬物价还是杀价恶意竞争,谁好谁坏还未可知。若你是实价,那对方就是假的,你假对方则真,所以今日大人们来,不过是查一查到底哪方是老实做生意的罢了。”小秀才手一摊,”我也不知道谁好谁坏,总之,肯定是有缘故的。”

里正把这话在心里过了几遍,看见四娘在那里抽泣,他眼前忽然一亮。

村人选举里正族长,一向是推举德高望重的耆老,要么就是大族里的长辈,名声不好万万不行。想证明孟仙村里正是坏人不容易,但找个由头,说他别有用意还不容易?不就是给对方泼脏水——如今眼前,就有个好靶子嘛!

他现下赶紧替吞虎庄村民出个头,带着四娘去为了她姐姐大闹一场,那边里正是打人的白秀才的堂伯,如此孟仙村是因为帮亲护短,才恶意杀价报复吞虎村!这一闹起来了谁说得清先后?

他赶忙道:“几位可否给我两日时间?如今慌忙之间,小老儿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谢黛宁装着为难的样子,对着郭岳等人说了一堆好话,又当着里正的面,把两张收条交上去,把银子塞了,郭岳等人才拉着脸点头。

“给你两日期限!若是不能自证清白,那就去县衙说罢!”郭岳抖着两张收条,凶神恶煞的撂下了话。

等他们出了祠堂,里正一把拉过角落里的四娘,急道:“走,去找你家父母,去孟仙村给你三姐讨个公道!”召集一帮壮实后生去孟仙村闹去了。

见人走了,藏在暗处的郭岳道:“谢大人,这样能帮到那个姑娘吗?”

谢黛宁叹了口气,道:“先看看吧,男人打老婆,只要没死人旁人就是和稀泥,死了也不过赔钱坐牢罢了。我们又不可能天长日久的守着,若直接把来意道明,两边最多是糊弄罢了,日后难保不变本加厉报复三娘和她家人。这个办法虽然不能彻底解决此事,但是让两村里正以此为柄互相攻击,白秀才再敢打人,谁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眼眸中隐有痛楚不甘,郭岳心下微微感慨,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庙里和尚常说的一个词:悲悯。

走出了吞虎庄,郭岳李升两人就要告辞,他们来了这段日子,也要回湖州去了。谢黛宁答应了日后有事再联络他们,郭岳掏出了一个布包递给华庭,笑了笑,转身告辞。

华庭转手把布包塞给谢黛宁,笑道:“可是不容易,应山县这小破地方,挨着书院也讲究个什么礼义廉耻!连个勾栏瓦肆都没有。”

谢黛宁打开布包一瞧,瞪圆了眼睛,竟是一本春宫图???

她抄起书就打,华庭抱着头逃开几步,大声道:“公子你打我作甚?之前说的话都忘了啊!做沈学长的知己好友呀!”

谢黛宁停了手,忽然想起她牵着沈屹腕带走在山路上的那天,她那样是好友该做的吗?她真的把沈屹当做师兄?还是如崔瑗所说……

无论如何,日子慢慢过下去,两人也是能够成为知己的,只是若把复仇放在前面,她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叹息一声之后,她招呼华庭:“算啦,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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